心 如 熾 火（三）
坦尼沙羅比丘 著
鄭 振 煌 譯
達到這個目標的人，因為已經捨棄他可以被描述的一切，所以，他是無法用語言文字來形容的。關於這一點，可以從兩段談話中獲得更徹底的釐清。首先是兩位新出家的小沙彌，他們嘗試描述如來入滅後的狀態；然後由舍利弗和佛陀加以勘驗。
舍利弗：「我的好朋友耶摩迦，你如何解釋如來入滅後的狀態呢？你是以『色』為如來嗎？」
耶摩迦：「不，老師。」
舍利弗：「你以『受』為如來嗎？」
耶摩迦：「不，老師。」
舍利弗：「……『想』 ……？」
耶摩迦：「不，老師。」
舍利弗：「……『行』 ……？」
耶摩迦：「不，老師。」
舍利弗：「……『識』 ……？」
耶摩迦：「不，老師。」
舍利弗：「你認為如來就在『色』中？在『色』外？在『受』中？在『受』外？在『想』中？在『想』外？在『行』中？在『行』外？在『識』中？在『識』外？」
耶摩迦：「不，老師。」
舍利弗：「你認為如來就是色受想行識嗎？」
耶摩迦：「不，老師。」
舍利弗：「你認為如來就是非色、非受、非想、非行、非識嗎？」
耶摩迦：「不，老師。」
舍利弗：「這就對了，我的朋友耶摩迦。當你連此世的如來都無法確定時，你怎麼可以說；『就我所了解的佛法而言，無漏的比丘在死後身體分解時，就變為虛無、毀壞而消失了』呢？」
耶摩迦：「大德舍利弗，從前我確實愚蠢地那麼認為，但現在聽過尊者的開示之後，我已經放棄了那種錯誤的想法，對於佛法也了然於胸了。」
舍利弗：「既然如此，我的好朋友耶摩迦，如果有人問你：『一位無漏的比丘，在他死後肉體分解時是什麼樣子呢？』你會如何回答？」
耶摩迦：「如果有人這麼問的話，我會回答：『色……受……想……行……識……無常。無常即苦，苦即是滅。』」
雜部經12.85
阿那律在知道如來滅後是無法用存在、不存在、既存在又不存在、既非存在又非不存在來描述的，就想以其他語詞來形容如來。佛陀曾經問他同樣的問題，在聽過阿那律所作的類似耶摩迦回應舍利弗的答案以後，佛陀做了如此的結論：
「因此，阿那律在你連此世的如來都無法確定時，你可以這麼說：『朋友，如來滅後是存在的，如來滅後是不存在的，如來滅後是既存在又不存在的，既非存在又非不存在的』嗎？」
「不能，佛陀。」
「很好，阿那律。過去和現在，我只說苦和苦的止息。」
雜部經12.86
因此，我們不能形容如來滅後是「重現／存在的，不重現／存在的，既重現／存在又不重現／存在的，既非重現／存在又非不重現／存在的」。這是因為即使是此世的如來，我們都無法界定或描述他。
如果想用一個人的內心狀態（如受、想、行）來描述他，就必須先了解這些內心狀態。依據經典，在一般情況下，禪修者所發展出來的或天神所擁有的兩種認知技巧，都可以做到：一是天眼通（知道眾生在死後轉生何處的能力），二是他心通（知道其他眾生之思想的能力）。
因為一般人的心都是依賴它的所緣境而存在，所以，具有天眼通或他心通的人就可以知道別人的內心狀態。當一個眾生結生時，他的心識必須安立在某一點上：這一點就是具有天眼通的人所認知的。當一般人的心在思考時，他必須有一個所緣境做思想的支撐或所依；這個所依就是具有他心通的人所認知的，不過，一位已經證果的人，他的心自在無礙，不必依賴任何所依，因此即使是天眼通或他心通都無法認知。
然後，世尊就與一大群比丘回到伊西吉里斜坡的黑岩。他老遠就看到維迦里比丘死在長凳上。當時，一縷濃煙、一團黑影往東飄去，又飄向西，飄向北、南、上、下、中。世尊說：「比丘，你看到那濃煙、那黑影……嗎？」
「看到，世尊。」
「那是魔羅，他正在尋找『族人維迦里的神識安立在那裏呢？』但，比丘們，族人維迦里正因為神識無所安立，才證得完整的涅槃。」
雜部經12.87
（佛陀描述已經證果而目前正在經驗死後涅槃滋味的行者的禪定境界。我們將在底下討論這種死後涅槃的性質。這裏我們感到興趣的是，在具有他心通的人目前如何呈現。）
桑陀，一位修行功夫極高的行者，已經不再把地當成地，……不再把水當成水，……不再把火當成火，……不再把風當成風，……不再把空無邊處當成空無邊處，……不再把識無邊處當成識無邊處，……不再把無所有處當成無所有處，……不再把非想非非想處當成非想非非想處，……不再把世當成世，……不再把下世當成下世，……不再把他所見、聞、覺、知、證、求、思的當成他所見、聞、覺、知、證、求、思的。
修行功夫極高的行者，就以這種方式來禪觀，不再依於地、水、火、風、空無邊處、識無邊處、無所有處、非想非非想處、此世、下世、所見、所聞、所覺、所知、所證、所求或所思，可是他仍在禪觀。對於這位以這種方式禪觀的修行功夫極高的行者，諸神、帝釋、婆羅門和他們的皇后，從遠方向這位以這種方式禪觀的修行功夫極高的行者致敬：
修行功夫極高的行者，
我向您致敬。
至高無上的人，
我向您致敬。
即使我們用
您禪觀的方式，
都無法證得您的智慧。
增一阿含11.10
因此，已經證得果位的心，不能夠從外表去了解或描述，因為它已經完全解脫了可以被認知的任何所依或所緣境。這一點形成婆羅門烏巴溼婆詢問佛陀有關證果人的對話。
烏巴溼婆：
多年來他堅定地站立在那兒，
紋風不動了知一切嗎？
他就可以因而冷靜下來得到解脫嗎？
他的心識是屬於這一類的嗎？
佛陀：
如同被風吹熄的火焰不能說它到那裏去一樣，
從心識活動解脫的聖人，
也不能說他到那裏去。
烏巴溼婆：
已經證果的人：
他不存在，
或他永遠解脫了煩惱嗎？
聖者，請您開示這一點，
因為您已經通達了這個現象。
佛陀：
已經證果的人，
任何人都沒有判斷他的標準——對他而言，這是不存在的。
當放下一切現象之後，
一切言語也都跟著放下了。
經集5.6
在上首偈子中，以「標準」一詞最為重要。這是一個意義深長的語詞，具有哲學和日常用法的意義。在哲學的討論中，它是指用來評斷一個論點或一件事物是否有效的知識系統或準則。在佛陀的時代和後世，有若干思想流派擅長討論此種「標準」的性質和角色，《彌勒奧義書》就包含一項它們的基本教義：
因為它的準確性，這（太陽行經黃道帶的路線）是時間的區分標準。因為如果沒有標準的話，就無法確定人們所要評斷的事物。
彌勒奧義書6.14
因此，心一旦捨斷了一切現象，別人就沒有方法或標準可以知道或描述它。但這首偈子似乎也說果位也是無法從內部（經驗它的人）來描述的。首先，這首偈子是在回答烏巴濕婆有關果位的詢問，因為佛陀已經通達了它。其次，「對他而言，這是不存在的」，這句話有兩層意思：一是證果位的人，沒有標準可以讓外人描述他；二是證果位的經驗，也沒有標準可以讓證果位的人來描述。再者，誠如我們上面所說的，一個人可以被描述的標準，也正是由那個人的內心所決定。因此，對於證果的人來說，甚至沒有任何方法可以知道某個人是否有那個經驗。有的只是經驗本身和相關事項。
這是「標準」（限制或衡量）的一般意義所在。這個意義源自吠陀頌歌。在《吠陀經》裏，「衡量」被認為是宇宙創造（就像蓋房子一般）過程中很重要的一部分。譬如，《梨俱吠陀》的頌歌（X.129）如此記載，在心被創造之後，就出現一條分隔男與女（天與地）的水平線或衡量線。從這條線就鋪陳了宇宙間的其他事物。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