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會變遷對青年道德狀況的影響
浙江大學政治學系副教授 王東莉
人的素質(1999)論文集
1999.12
頁135-144
關鍵詞：現代化 市場經濟 青年 道德素質
摘要：
中國現代化的飛速發展使中國人正在經歷從傳統向現代的巨大轉變。現代化的過程既是經濟發展的過程，也是社會結構、生活方式、道德觀念、行為模式乃至國民性格不斷變遷的過程。面對急劇的社會變遷，當代青年的道德狀況呈現出錯綜複雜的局面。
本文結合近年來國內對青年道德素質狀況的實證調查，對社會變遷與當代青年道德狀況變化的關係作了深入的分析，認為當代中國青年的道德素質的狀況表現為：道德主體意識不斷增強；道德功利性日趨明顯；道德價值觀呈多元化；道德衝突與困惑加劇；道德評價更具寬容性。這種狀況的出現並不是偶然的，它是當代中國青年面對傳統與現代的交鋒，中西文化、道德觀念的衝突，以及市場經濟體制影響的結果。舊的傳統受到了衝擊，新的有效的道德規則尚在建設之中，因此社會和道德在一定的程度上處於一種無序的狀態。應該說，任何一個國家在經濟社會重大變革時，都會出現這樣那樣的失諧狀態，其中包含了積極的和消極的因素。對此我們應作客觀、深入的分析，以促使青年的道德發展有利於社會進步和自身的全面發展。
20世紀80年代以來，中國所實施的改革開放和現代化建設引起了中國社會一系列重要的變遷，尤其是20世紀末，一場由計劃經濟向市場經濟轉變的深刻的革命正在產生重大的影響，中國社會進入一個大變革的轉型期。這場使中國走向現代化的大變革不是枝節的、細微的、局部的變革，而是多層次的、全面的、整體的變革。它不僅使我國的經濟得到了前所未有的發展，取得了巨大的成績，也使我們的思想、觀念、生活和習俗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衝擊。今天的中國正在大踏步地邁向現代化。
現代化的突出特徵之一，是變遷速度非常之快。70年代初一位法國經濟學家曾進行過一次估算，他認為，今天我們每三年發生的變化，相當於本世紀初30年的變化，相當於牛頓時代以前300年的變化，相當於舊石器時代3000年的變化。面對這種急劇的社會變遷，面對一個開放的世界和變革的時代，中國國民尤其是青年人的思想觀念，道德面貌首當其衝地受到了強烈的衝擊和影響，並使道德狀況呈現出錯綜複雜的局面。當代青年的道德是滑坡了，還是進步了，抑或存在的就是合理的？如何評價改革開放以來中國青年的道德素質？這已成為人們普遍關注的一個重要問題。青年是社會的未來，是21世紀的主人，他們的道德素質是他們精神面貌的集中反映，也是社會精神面貌的一面鏡子。青年思想道德素質的健康與否、進步與否，決不只是青年個人的事，而是整個社會的大事。唯有健康的青年，才有健康的社會，而健康青年的核心是思想道德素質的健康。
綜合當前國內有關青年道德素質狀況的調查，筆者認為，當代中國青年的道德素質狀況表現出以下特徵，這些特徵雖然並不僅僅屬於青年，但它們在青年身上表現得最為突出、最有典型意義。
一、道德主體意識不斷增強
道德主體意識的增強是人的自我意識、自主性增強的結果。改革開放喚醒了中國人特別是青年人的個體意識、自我價值感。中國社會變遷的過程，不僅僅是生產力飛速發展的過程，更是國人自我概念迅速強化的過程。由於長期封建思想及計劃經濟體制的束縛，個體的價值一直遭到抑制甚至否定，人的自主性、獨立性受到了嚴重的壓抑。改革開放使個人利益獲得了合法的地位，個體的價值得到了重視和張揚，同時，改革開放事業的成功也為人的全面發展、個性的自由與獨立準備了現實的條件。隨著我國市場經濟與民主法制體制的逐漸確立和完善，客觀上也要求每個公民獨立、自主、負責地參與社會生活，即必須確立自己在社會生活中的主體地位。
青年道德主體意識的增強是青年主體意識增強的重要方面，即在道德問題上強調個人在道德生活中的權利以及社會對個人應負的責任，強調尊重和保護自我利益；強調自己有選擇生活方式（包括道德生活）的自由，同時自己應對自己的行為負責；強調對道德問題作理性和自覺的把握，重視自己的自主判斷，淡化傳統習慣、社會與論對個人行為的約束力，不以他人的、傳統的或權威者的道德意見為主要的或首要的評判尺度，不人云亦云。
據對北京、上海、浙江等地青年人生價值觀的調查顯示，與80年代相比，當代青少年最大的變化是自主意識增強，追求獨立人格，注重自我感受，崇尚個人生活。1另對1815名沿海和內地青年的問卷調查顯示，在問及哪些道德觀念更符合市場經濟的要求時，選擇最多的項目是「自信自強、競爭進取」（選擇率為65.5%），其次是「遵守契約、講求信用」（選擇率為31.1%），其它項的選擇比例都較低。2每一個時代都有這個時代青年的性格，而這個時代青年最為顯著的特點是自主意識的覺醒。
二、道德功利性日趨明顯
長期以來，特別是由於受「文化大革命」極「左」思潮的影響，在中國，人們往往習慣反對道德的功利性，貶低個人利益和個人價值，把追求個人利益等同於搞個人主義，反對談「利」，也恥於談「利」，認為這是必須予以排斥的東西，所謂「君子喻於義，小人喻於利」。隨著我國從計劃經濟轉向市場經濟，經濟活動成為社會生活的主要形式和重要組成部分。在市場經濟的推動下，傳統的道德意識、價值觀念正在發生深刻的變革。由於市場經濟是以利益為基本動力的，經濟活動以追求實效為目的，市場競爭以經濟效益為評判標準，因此，它具有明顯的功利導向作用。一段時間以來，反映市場經濟運行機制所需要的一些基本價值觀念，如競爭、效益、公正、公平、守法、尊重等，受到關注和推廣，成了社會轉型期人們尤其是青年人的新觀念，成為人們經濟領域中普遍遵循的價值追求。
對北京598名青年的一項調查資料顯示，青年所列的「當今社會流行的道德觀念」中前三位的是「一切向錢看」、「個人利益第一」、「平等自由」，之後是獨立、獨創精神、自強不息、敬業精神、注重學識、遵紀守法等與市場經濟、社會競爭密切有關的項目，而傳統文化中的忠誠、節儉、服從、忠厚老實等均不在青年認可的流行觀念之中。3應該說，上述的經濟生活中的這些基本觀念也是任何一個國家在社會現代化發展過程中必不可少的基本道德規範和價值原則。
改革開放使個人利益受到了應有的尊重和保護，市場經濟的效益觀念、時間觀念、競爭觀念和創新觀念以及獨立人格觀念等給社會的經濟生活注入了活力。社會的各項政策都在於通過利益激勵機制來對個人的利益和價值予以肯定，從而充分地調動廣大民眾的勞動積極性。筆者以為，中國社會從不重視甚至否定道德的功利性和個人利益的合理性到正視它，肯定其應有的價值，這是一種實事求是的態度，是一種進步。但同時我們也應該看到，當道德功利性過分凸現時，其消極影響也是顯而易見的。作為對以往否定個人利益和道德功利性的反動，同時由於對市場經濟中的價值原則和行為規範的片面理解及隨意的推廣，一些人走向了另一個極端，即過分注重道德的功利性和個人行為的功利色彩，甚至把個人利益置於一切之上。這在部分青年中也有較明顯的反映。
當前，相當一部分青年注重實利的獲得與個人的滿足，和過去過分貶低實利、貶低自我價值的狀況相比，這種傾向是比較顯著的。一項大型調查中，被調查的職業青年在確認「能促使你更加努力工作」的20個因素時，入選前10位的因素依次為：增加個人收入、個人能力得到提高、適合自己的專業興趣、個人工作不受約束、個人成就感、自己有公派出國機會、提高個人福利待遇、晉升個人職位、解決個人住房、個人獲脫產接受教育的機會——幾乎全是與個人有關的因素，而「增強事業責任心」、「為國家作貢獻」分別排在第13、16位。4說明相當一部分職業青年中，一方面個性高揚，主張自由發展，並把大部分個人願望的實現寄予單位，另一方面，卻忽視了國家、單位、他人的利益，奉獻精神不足。
經濟並不代表一切，市場經濟的規律只能在市場經濟領域中發揮作用。市場經濟能直接促使人們重視經濟利益，促進物質文明發展，卻難以直接保證人們重視那些與市場經濟沒有必然聯繫的精神文化、理想信念，難以保證精神文明的同步發展；市場經濟能直接促使人們重視實利、實惠，卻難以保證人們重視市場經濟以外的社會道德。一些青年人錯誤地把市場經濟的經濟效益原則、商品交換原則、價值規律不加辨別地引申到人與人之間的聯繫上，引入到人類道德生活的領域，乃至推廣到社會的一切方面，以為發展市場經濟就是「一切向錢看」。為此，一些人所謂的「前途」就是「有錢就圖」，「理想」就是「有利就想」，在社會生活中也出現了重利輕義、見利忘義、唯利是圖的拜金主義傾向，甚至在兒童落水急待搶救之時，有青年問救人該得多少錢，道德的崇高性遭到踐踏，人倫關係變成赤裸裸的錢權物的交換關係，道德變成了金錢的奴隸。
當然，我們也應該看到，隨著改革開放的深化，以及人們生活水平的顯著提高，以及社會對道德問題調控能力的不斷提高，更多的人試圖在道德的義務性和功利性之間尋求平衡和協調，追求義和利統一的價值取向。義利兼得、義利並重、義利互濟的價值取向已得到多數人的認同。而當義利發生衝突時，多數人能接受以義統利的價值導向，即導之以利、齊之以德，利己而不損人，見利而不忘義，逐利而不缺德，合法正當地牟利、取利，反對唯利是圖，損公肥私，損人利己。把國家和人民的利益放在首位而又尊重公民個人合法利益的義利觀，正在日益深入人心。
中國青少年研究中心1997年對全國10省市青年的調查中，在問及「個人利益與集體利益相矛盾時您認為應該如何處理」時，選擇了「集體利益為主兼顧個人利益」和「個人利益無條件地服從集體利益」的比例之和為83.8%，遠超過選擇「個人利益為主兼顧集體利益」和「集體利益無條件地服從個人利益」的比例之和9.9%。5從中可見，中國青年中的大多數人還是希望把國家、集體利益放在首位，西方式的個人主義在中國青年中並不占主導地位。當然，青年人在觀念上的選擇並不一定完全代表他們的行為實際選擇，兩者之間有時會有一定的差距。
三、道德價值觀呈多元化
多元化是我們這個時代的特點之一。中國在開放，整個世界也在開放，隨著科技的飛速發展，信息時代的到來，日趨發達的大眾傳媒和交通工具已把世界縮小成一個「地球村」，全球交流的日益廣泛和深入，各種文化之間的互相影響、滲透不斷加強。尊重各種文化存在的合理性和必要性，互相取長補短，是當前的主流呼聲。筆者以為，這種文化多元化的趨勢是世界格局多樣化以及社會從封閉、半封閉走向開放的反映，而這正是道德價值觀多元化的文化背景。也就是說，價值觀的多元化是文化多元化的結果，而價值觀多元化的核心是道德價值觀的多元化。
在生產關係相對穩定的傳統中國社會裏，由於社會經濟結構的單一化，人們的經濟行為既簡約又單一，加之政治結構的專制化以及文化結構的一元化，因此，人們易於在道德的價值觀上趨於同一或基本一致。然而，80年代以來，中國的改革開放大大地增加了社會環境的複雜性和多樣性，在社會轉型的過程中，經濟體制和社會結構的變革，社會物質生活的變遷，必然引起人們價值體系、價值觀念的變革，過去那種大一統的社會文化開始為不同形態、不同層次、不同形式的多元化、多色彩的文化所取代。道德價值觀的多元化傾向即是其中之一。道德價值觀的多元化既可能是對道德理性思考的結果，也可能是因為道德價值標準迷失或混亂所引起的。
需要指出的是，道德價值觀的多元化乃至價值取向的多元化並沒有否定、排斥社會可以或者應該擁有一個共同的或主導性的道德價值觀，這就是社會所提倡的道德價值觀。只是比較起過去只有一個統一的道德價值觀（即一元化的價值觀）來，現代中國社會有了更大的寬容性。人們可以有不同的道德價值觀，只要這種價值觀不損害社會和他人的利益，不違背社會法律的要求。
比較起來，青年人更容易受道德價值觀多元化的影響，更容易表現出這種傾向。青年道德價值觀多元化一方面是指青年群體中不同的個體之間存在著不同的道德價值觀，另一方面是指同一個體身上存在著兩種或兩種以上的道德價值觀。導致青年道德價值觀多元化除了一般原因以外，還有自身的某些特點。
首先，青年人興趣廣泛，思想活躍，他們的思想和行為具有較強的開放性，青年人固有的好奇心和對新事物、新思想的偏愛使他們特別容易接受與傳統不同的、時髦的、外來的東西。
其次，青年作為「準」社會成員，他們的道德面貌還不是很清晰，他們的社會道德規範的內化還不深刻，在道德行為的表現上還欠穩定，還沒有完全形成成熟的價值觀，他們的道德體系還未被傳統的道德文化很深地對象化，他們不時地在接受新的道德觀念並改變自己的道德行為，而一個尚不穩定的社會環境更增加了這種狀態。
道德多元化的傾向使得今天的青年一代對社會道德規範的適應或選擇顯得較以往更加困難和複雜，當青年需要把社會道德規範併入自身的人格時，充滿了彷徨、痛苦和選擇時的困惑。道德環境複雜性的增加，社會生活節奏的不斷加快，多種社會文化思潮的匯合，使道德觀念具有表面化、多變性，今天的道德原則、規範已不像過去那樣單一和穩定，變得多元並趨向「道德相對論」。正如賓克萊在其著作《理想的衝突》一書中指出的：「我們的時代常被稱為相對主義的時代。在所謂爵士音樂式時代的二十年代中，沃爾特•李普曼就觀察到『一些現代性的酸』已經使過去各種宗教式的篤信溶解了。他認為，科學方法的影響和工業都市社會的發展是使各種絕對的東西失去信仰的主要因素。」6
四、道德衝突與困惑加劇
一個改革開放的時代，是變革傳統、面向世界、求得發展的時代，是新舊交替、中西融會的時期，在這過程中，各種思想意識、道德觀念紛至沓來，青年人的思想心理行為需要對此作出反映，由於不同的道德體系之間存在著觀念、內容、評價標準等方面或大或小的差別甚至衝突，這種差別和衝突典型地表現在傳統與現代、東方與西方的價值觀、道德觀之間。當社會和社會中的人們還沒能清楚地分辨誰是誰非，還完全適應各種價值觀並存、不同道德體系同在的狀態時，困惑和衝突是不可避免的。如果說，今天國人普遍有這樣一種道德困惑的話，那麼青年人的這種感覺就更為明顯。這種道德衝突既表現在個體內部道德觀之間，也表現在個體道德觀與某些社會上的道德觀之間，以及外部多種道德觀之間。
如前所述，青年人的思想最解放，思維最活躍，反應最靈敏，接受能力最強，因而各種新的、外來的、變化著的東西對他們最有誘惑力。但同時，由於青年人正處在「自我同一性」時期，他們的價值觀、人生觀還在不斷確立的過程中，他們已經形成了一定的道德觀念，但這些道德信念是不夠明確、堅定的，因此，當他們面對形形式式甚至完全不同的道德觀念時，由於自身沒有一個清晰的道德價值取向，價值判斷無章可循，因而自身的道德判斷和選擇常常處於舉棋不定、矛盾或茫然、無所適從的狀態中。1995年《中國青年》雜誌刊登了段躍的文章「困擾中國青年人的十大倫理問題」，文章提出的十大問題是：第一，「誰是君子，誰是小人？」第二，「當善良不能引出好結果時，為什麼不作惡？作惡也許會帶來善。」第三，「金錢萬能？金錢萬惡？」第四，「不掃自家門前雪，怎管他人瓦上霜？」第五，「為什麼非要以死來捍衛正義？」第六，「理想，只能是革命嗎？」第七，「幹活，該不該討價還價？」第八，「面對『利』和『義』，我該拒絕誰？」第九，「競爭，僅僅是為了贏嗎？」第十，「人與人的距離拉大了，福兮？禍兮？」7在今天，青年人中的這種衝突和困惑比以往任何時候都來得強烈、深刻和廣泛。
當前，道德困惑還集中地表現為市場經濟所應遵循的原則與道德原則之間存在的某種矛盾，比如，一方面，市場經濟有自身的價值規律，奉行優勝劣汰的信條，另一方面，在道德領域內，提倡互相幫助共同進步；一方面，市場經濟講經濟效益，重物質利益，強化人的利益觀念，另一方面，在道德領域內，提倡道德理想，人格完善，注重人的精神價值；一方面市場經濟實行自我保護原則，強調個人價值，保護小團體利益，另一方面，在道德領域，強調關心集體和他人，以國家利益為重，強調在個人利益、小團體利益與國家利益發生矛盾時，前者服從後者。可見，市場經濟領域中的運行原則與道德領域中提倡的原則之間有時會有很大的衝突。
筆者以為，這種衝突和困惑有其兩重性，它是改革開放以後，西方文化對東方文化（尤其是中國文化）的挑戰，是現代道德對傳統道德的挑戰，是經濟生活對道德生活的挑戰。抑或這不僅僅只是挑戰，而且也是一種補充、修正、完善。在多大意義上，這是一種破壞或重建或變革或修正或完善，取決於我們對這種挑戰的理解和把握，取決於我們的應變性和調適能力，取決於我們的包容性和揚棄潛力。
五、道德評價更具寬容性
道德評價的標準、作用範圍以及道德評價在人們心目中的地位等等反映了一個社會或社區的道德氛圍及其自由程度。改革開放以來，中國社會的道德生活有了很大的變化，比較典型的表現之一是道德評價寬容度的增加。筆者認為，道德評價寬容度日趨增加是與道德價值觀的多元化趨勢相呼應的，也是與目前中國道德狀況的複雜和某種程度上的無序狀態相對應的。
長期以來，在中國社會道德評價的作用範圍十分寬廣，力量十分強大，幾乎到了無所不在、無時不有、無事不評的程度，人們處在道德評價的重重包圍之中，人的一言一行都在社會輿論的監督之下，有時甚至表現出病態的特徵，一些人津津樂道於到處議論別人的長短是非，刺探別人的私生活並肆意地評頭論足。道德評價的威力大到可以致人於死地。另一方面，道德評價代替法律制裁的現象比比皆是，道德功能強化而法制建設處於十分萎縮的狀態。這種狀況隨著中國法制建設的不斷加強而有所改變，法的地位逐漸上升，特別是由於社會政治生活的氛圍日漸寬鬆，個人生活的空間不斷擴大，個人利益和個人生活受到法律的保護和人們的尊重，道德評價的範圍不再無限，其力量也有所減弱。加之多種道德觀念的出現，使道德評價標準趨於複雜化和多樣性。這些因素是目前中國公眾在道德評價領域表現出越來越大的寬容性的重要原因。比較起來，青年人由於思想更為開放和自由，也更少受傳統道德的熏陶和約束，他們是在接受各種新思想中長大起來的，因而顯得更為寬容。
道德評價的寬容性可以是對他人道德行為的寬容，也可以是對自己道德行為的寬容。這種寬容性的增加在給青年人更多的行動自由的同時，也少了許多約束，甚至會助長某些道德意識不夠健康、道德意志比較薄弱的人的不道德行為，並可能引起某種程度的社會道德規範失控。應該指出的是，當前中國社會某些方面的道德失範、道德滑坡現象與社會和個體道德評價的弱化、軟化和失控是有密切關係的。
與道德價值多元化和道德評價寬容性相關的是青年人對道德觀、價值觀所表現出來的中性立場、模糊態度，以及無所適從的茫然感。正如中國青少年研究中心對全國12個省市及100多個縣市青年的調查後認為：「青年中一些中性的、模糊的價值取向正在上升」8。
道德評價的寬容性也表現為不作道德評價。這有可能是因為沒有明確的道德是非標準而不作評判，認為這是一個思想解放和變革的年代，什麼都在變化，什麼都可以嘗試，很難說對或錯，而這樣的結果易使社會處於無道德是非狀態；也可能是由於「別人的事與我無關」，由於強調對他人利益、他人自由的尊重和保護，也由於社會氛圍的寬鬆和各人忙於自己的事，故不願管別人的事，掃雪只掃門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而這樣的結果是對社會、對他人責任感的下降，好人好事無人做，壞人壞事沒人管，甚至見死不救。
道德評價的寬容性有可能導致的一個結果是在現實生活中該弘揚倡導的得不到應有的弘揚倡導，該讚美肯定的得不到應有的讚美肯定，該批評譴責的得不到應有的批評譴責，該唾棄批判的得不到應有的唾棄批判，從而使社會輿論失去其應有的作用，並使青年人失去道德評判的標準和行為的方向。
上述幾方面是對中國改革開放、社會變遷所引起的青年道德變化狀況的大概描述。這種變化在其他人群中也有表現，只是在青年人中表現得更加顯著和深刻。
筆者認為，發生在今日中國青年身上的種種道德變化固然有令人擔憂的一面，發人深思之處，但同時，我們也不必以為是世風日下，道德末日。改革開放的時代造就了變革、開放的一代，青年的時代特徵正是現代化的時代特徵。正如筆者所分析的，青年道德狀況的變化有其深刻的社會—文化背景，有特定的經濟基礎，這是現代化進程中客觀存在的舊因素解體和新因素生成的不同步性，物質、制度、價值等層面變化的不一致性，所帶來的社會問題。縱觀世界許多國家的現代化軌跡，不難發現現代化的過程都同時伴隨有道德觀念和行為的急劇變化，尤其是在變革初期，其動蕩程度往往十分劇烈，容易形成道德無序、失範、混亂、真空等局面。
現代化和市場經濟，是一把雙刃劍，它給人類社會帶來了日新月異的變化，帶來了繁榮和發展，這是首先應該肯定的。即使就道德領域來說，它也為道德的發展提供了一個廣闊的前景，注入了新鮮的血液，當然，不可忽視的是它也帶來了消極的影響。如果我們只看到轉型時期青年道德變化的消極方面，就容易產生人心不古、今不如昔之感。但這只是事物的一方面。我們在認識青年道德變化時，需要分析清楚這是多數人所思還是少數人所思，是普遍的行為還是個別的行為，其發展趨勢如何。同樣的道德表現，在不同的人面前具有不同的意義，有些是理性思考和選擇的結果，有些則是糊里糊塗所為。在同一個道德現象的背後，往往有積極和消極兩重性。我們不能把個別的典型現象誤認為是有代表性的普遍現象，不能把與封建傳統有關的固有的不良習俗、道德弊端也當做是社會現代化或市場經濟所帶來的，這不是實事求是的科學態度。為此，一方面，我們要正視現代化過程中、市場經濟條件下，國民尤其是青年的道德觀念和行為所出現的某些消極動態，並加強教育、引導和規範，另一方面，也不宜肆意誇大，把個別現象當作普遍現象。筆者以為，目前中國青年所遇到的道德衝突和困惑既是青年人的道德危機，也是青年人道德發展的契機，是現代青年形成有助於促進21世紀社會經濟政治文化加速發展的道德素質乃至人格品質的機會。
基於對中國社會和中國青年道德發展趨勢的把握，基於對人性善和人類潛力的信任，筆者完全有理由相信，現代化的進程必將最終帶來道德的向上，人類物質文明與精神文明的同步發展。而其中，家庭、學校和社會的教育將起著重要的作用。
註 釋
1古人伏、朱煒，〈當代青少年的價值觀衝突與教育〉，《中國教育學刊》，1998年第2期，P15∼18
2寧維衛，〈當代青年道德觀念的調查〉，《當代青年研究》，1997年第3期，P41
3北京市青年研究會，〈北京市青年道德狀況調查報告〉，《青年研究》，1996年第7期，P1
4孫抱弘，〈中國都市青少年在社會轉型期的道德困惑及其教育對策〉，《當代青年研究》，1997年4∼5期，P93
5中國青少年研究中心課題組，〈1997年中國青年社會政治心態〉，《中國青年研究》，1998年第1期，P4∼9
6L.J.賓克萊著，《理想的衝突》，北京：商務印書館，1983年5月，P6∼7
7段躍，困擾中國青年人的十個倫理問題，《中國青年》1995年第5期
8李晨主編，《中國青年社會發展的現狀與對策》，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1995年9月版，P12∼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