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代社會生活嬗變與人的素養提升
華南師範大學教育系副教授 黃甫全
人的素質(1999)論文集
1999.12
頁201-211
關鍵詞：社會生活、人的素養、現代意識、現代道德、現代智慧
摘要
社會生活是指有相互聯繫的人類共同體為了生存和發展而進行的各種活動，主要分為生產活動和交往活動。當代社會生活嬗變，實質是從以認識改造、生產為主的勞動型社會生活向以價值定向、交往為主的創造型社會生活變遷。人的素養是人在其先天素質的基礎上，後天通過各種途徑獲得的，在社會生活中正確地處事待人的知識、經驗、技能、能力和態度的總和，具有社會特定性。社會生活的嬗變和進步，必然要求並促使人的素養實現提升。在現代社會生活條件下，人的素養的提升，實質就是使人形成和具備現代素養。現代素養主要包括現代意識，現代道德和現代智慧。現代意識主要包涵了「發展價值觀念」和「公民意識」；現代道德主要表現為家庭道德，職業道德，社會公德和生態道德；而現代智慧則主要包涵了「健康智慧」，「情感智慧」與「認知智慧」。
一、當代社會生活嬗變的實質
社會生活是指有相互聯繫的人類共同體為了生存和發展而進行的各種活動，主要分為生產活動和交往活動。社會生活的目的包涵了「生存」和「發展」兩個方面和層次；社會生活的內容和形式主要有「生產」和「交往」兩種，生產是人類創造社會財富的活動及其過程，包括物質、精神和人自身的生產和再生產；交往是人類為著溝通和享受生活本身，人與人之間相互作用相互影響的活動及其過程，包括直接交往和間接交往。
當代社會生活嬗變，實質上是從以認識改造、生產為主的生存勞動型社會生活，向以價值定向、交往為主的發展創造型社會生活變遷。過去，社會生活是以生產活動為主，交往活動僅僅是休息，只是一點點綴，或是極少數統治者的專利。生產活動是以認識改造為特質的，一是認識和改造自然界，讓人類從自然界攫取物質財富；二是認識和改造社會和他人，讓殖民者用武力掠奪他國和他民族的物質財富，讓統治者用強權剝削其他階層和其他人的物質財富。絕大多數人生活在貧困和死亡線上，惟一的或根本性的目的和需要就是生存，社會生活就是勞動，就是為了換取生存所需物質報酬的勞動，就是沈重的摧殘人的身心健康的勞動。勞動異化了，從作為人的本性外化為支配和統治人的根本力量。
到了現在，大多數人的社會生活開始以交往活動為主了，生產活動不再像過去占據主導和支配地位，甚至出現了「旅遊農業」這樣「享受性」的生產活動了。不同種族、民族、國度和文化的人們，開始相互尊重，孕育出了多元文化價值觀念。人們開始注重和反思自身，以求形成一種開放的和包容的特定價值的人生態度。大多數人，不再為生存而終日奔波，考慮的是怎樣發展，考慮的是人的發展、社會的發展乃至自然的發展。發展就需要創造，勞動的實質就不僅僅是獲得物質財富，而是發現和創造新的價值；交往的實質也就不僅僅是休息，而是發現和創造生活的嶄新意義。
二、人的素養提升的涵指
社會生活與人的素養之間，存在一種互動關係。當代社會生活的嬗變和進步，必然要求促使人的素養實現提升。人的素養是人在其先天素質的基礎上，後天通過各種途徑獲得的，在社會生活中正確地處事待人的知識、經驗、技能、能力和態度的總和，具有社會特定性。
在現代社會生活條件下，人的素養的提升，實質就是使人形成和具備現代素養。所謂的現代素養，概括地表現在思想道德修養、科學教育水平和民主法制觀念三個方向。深入到心理學、哲學、法學、教育學交叉點進行學理性分析，現代素養主要涵指現代意識，現代道德和現代智慧。現代意識，是人對現代社會生活條件下的物質世界的主觀反映，其核心是發展價值觀，根本內容是公民意識。現代道德，是現代社會生活中行為的基本規範，主要體現在家庭道德、職業道德、社會公德和生態道德等四個領域裏。現代智慧，是人們在現代社會生活過程中，獲得知識和運用知識解決實際問題時所必須具備的心理狀態，主要包涵著健康智慧、情感智慧和認知智慧。
三、現代意識觀
（一）發展價值觀
現代意識正處於生成和發展過程之中，內在地包涵著深層次的價值觀念轉換，即從傳統的勞動價值觀更新為現代的「發展價值觀」。
在工業化條件下，人類形成了「勞動價值觀」：勞動是價值的根本標準，勞動創造價值，價值是勞動的凝結。但是，在「理性至上」的社會思潮背景裏，「勞動價值觀」從追求勞動扭曲為追求占有勞動，並且迅即異化成為以「錢」為根本標準的「錢本位」價值觀。這導致了傳統美德的淪喪，導致了對大自然的巧取豪奪，嚴重地危害了人類生存和發展的環境。
進入20世紀，人類站到「理性工具」的人本主義立場，把人、社會和自然用「可持續發展」的觀念加以整合。在「可持續發展觀」裏，建構並確立了發展價值觀：勞動、人勞動時和有勞動凝結其中的物質和精神產品固然是有價值的，不僅如此，無論勞動與否人本身就是價值，沒有勞動凝結其中的空氣、河流、海洋、動物、植物、微生物、原始森林、地下礦藏以及茫茫宇宙本身也是價值，那種超越了勞動的「生活」本身，更是價值。只要是存在就是價值。
（二）公民意識
就內容而言，現代意識實質上是被意識到的現代人的特有實際生活過程。現代的人正在由過去的臣民、私民嬗變成為公民，所以，公民意識作為對現代社會中公民實際生活過程的反映，是現代意識的主要內容。
「公民意識實質上是公民個人在心理層面上對自己在國家生活中的法律地位的一種認識狀態和實踐狀態相統一的行為方式，是公民認知、公民情感、公民意志和公民行為的統一；包括平等和愛國意識、民主和自由意識。」1公民意識的本質涵義有兩個層次：第一是個人優先的「國家歸屬」行為方式，即作為一個國家之公民的每一個人，首先是歸屬於自己國家的。一方面，個人與國家的關係是第一位的，它超越於個人與家族、民族、階級、黨派、政府的關係。作為公民，無論家庭出生如何、屬於什麼民族、居於什麼階層、加入了什麼黨派、抑或為官為民，在法律面前人人平等。另一方面，每個人必須講國格、講民族尊嚴，具有崇高的愛國主義精神。這就是平等和愛國意識。
第二是「個人主體」行為方式，即公民個人是認識、改造和發展國家的主體。公民個人與國家之間的關係的實質表現為，一方面，「國家權力來源於公民權利，在根本上統一於公民權利。」2實質是「主權在民」。另一方面，在現代憲法關係中，公民個人是主體，國家客體。3實質是人從傳統社會的政治國家的桎梏中解放出來獲得主體自由，也就是自由人性的現代實現。這就是民主和自由意識。
四、現代道德觀
（一）現代家庭道德
現代社會要求家庭道德必須是以社會平等為基礎的「幼者為本」道德，它的基本規範是尊重和愛護，包括自尊自愛和互尊互愛兩個層面：無論是父母或兒女、丈夫或妻子、長輩或後生，需要尊重自己和愛護自己；而親子之間、夫妻之間、長幼之間，需要相互尊重、相互愛護。概括起來，現代家庭倫理道德就體現為：「夫妻平等相愛」、「父母養育好子女」和「子女贍養和尊敬老人」4
（二）現代職業道德
現代職業道德關涉兩個層面的關係：一是規範職業者與所從事的職業的關係，要求職業者「敬業」、「樂業」、「勤業」和「遵規」5。敬業就是對職業社會地位的認同，樂業的實質是職業目標理想的確立，勤業則是對職業價值的追求，而遵規是對職業規則的信奉。二是規範職業者之間的關係，現代職業道德包涵三大價值：「平等」、「求利」和「競爭」6 。平等指各種職業者均是自由主體，相互之間是平等的。求利即追求利益，現代職業道德的求利價值是整合性的，追求的是公民利益與國家利益、個人利益與集體利益以及社會利益、自我利益與他人利益的統一。競爭指職業者作為市場主體在平等的基礎上，以求利為目的的競爭。競爭是人的本性和現代社會精神的體現，它首先體現了平等精神，其次體現了公平精神，同時體現了發展精神。
（三）現代社會公德
現代社會公共生活領域日益擴大，現代社會的生產方式和生活方式，決定了頻繁的和多方位、多層次的人際交往，故現代社會公德比任何一個歷史時代都顯得重要。現代社會公德規範兩種關係：一是人與人之間的關係，包括「個人文明舉止」，「人際交往中自尊和尊重他人」，「社會交往中誠實守信」；二是人與社會之間的關係，包括「遵守公共秩序」，「尊重與維護社會公益」，「愛護和保護他人勞動成果」7。
（四）現代生態道德
現代生態道德的基本信條有二：熱愛和保護自然環境，愛護和造福後代。幾千年來，特別是近代以來，人類利用科學技術向自然巧取豪奪，帶來了日益嚴重的生態問題，自然污染、森林被毀、植被銳減、許多動植物滅絕、大氣臭氧層出現空洞、核武器可能毀滅全球……人類的發展甚至生存已受到了嚴重威脅，保護自然已刻不容緩。生態道德的第一要義就應該是「熱愛和保護自然環境」。保護自然，實質上是一種功在當代、利在千秋的道德行為。因而生態道德追求的是對人類未來的關懷，這就要求人們在處理我們與後代之間關係時，必須堅持「愛護和造福後代」的道德。
五、現代智慧觀
（一）健康智慧
健康智慧，是人在身體及其各個部分生長發育和人格及其各種因素的發展中，建構和保持協調和諧的一種心理狀態，也就是身體健康和心理健康的自覺狀態，分為健身智慧和健心智慧。
1. 健身智慧。這是人追求和實現身體健康發展的一種自覺心理狀態。過去，大多數人被體力勞動所束縛，身體健康只是極少數人的專利。現在，體力勞動實現著從人到機器的轉移，人們開始從體力勞動中解放出來，身體健康發展的客觀要求，開始內化為人的一種自覺意識和行為，建構為人的一種普遍心理自覺狀態。這一心理自覺狀態主要包括：熱愛自己的生命，愛護自己的身體，掌握體育鍛鍊的知識、技能和方法，養成體育鍛鍊的良好習慣，保持健康的身體狀況。
2. 健心智慧。在現代社會中，人對自身的深入認識，孕育出了追求理想人格的自覺情懷，這與現代社會生活的多元文化觀和多元價值觀相遭遇，導致了人們心理和人格的內在重重矛盾的普遍凸現，從而引發了對建構和保持人的人格內在協調和諧的心理狀態的自覺需要，即對健心智慧的需要。健心智慧有三層內涵：一是協調和諧的人格價值觀念，即確認自身人格、他人人格和社會人H瑼漁琤遙靋�在於協調和諧。二是建構和保持心理和人格健康的一系列知識、技能和能力。三是一系列實現人格昇華的知識、技能和能力，在面對自身人格的內在矛盾和衝突時，能自覺通過自己或他人化解它們，使自身的人格在昇華的層面上建構和保持新的協調和諧。
（二）情感智慧
幾千年來，占支配地位的觀念認為，情感是理性的異己力量，必須由理性來駕馭，一味地張揚理性而砭斥壓抑情感。而當代心理學研究成果表明，智力與情感是同一的。於是，情感智慧（emotional intelligence）這一新概念就誕生了。智慧再也不僅僅是認知性的了，情感也是智慧，而且是對人獲取知識解決問題成功與否、對人的社會生活幸福與否產生重大影響的智慧。情感智慧主要包括五個方面：「情感自覺」，「情感管理」，「將情感導向正途」，「同理心（情感判讀能力）」與「融洽的人際關係」8。
（三）認知智慧
認知智慧，是人認識和改造自然、社會以及自身的特殊心理狀態，涵指十分豐富。在當代條件下，應當強調和張揚的認知智慧，一是創造性，二是非對象性思維。
這裏，創造性的特殊含義在於創造性地勞動和創造性地生活。一則，在信息化社會，簡單的和重複的勞動由機器和電腦所包攬，其他的勞動就被賦予了純粹的創造性，只有具有創造性的人才能參與其中。二則，在現代化生活中，人被淹沒在豐富的物質和精神產品之中，使得生活變成了純粹的存在性消費，生活的意義消失其中。超越存在性而賦予生活以創造性，人才能在生活中充分領略和享有人生的嶄新意義和人生價值。
「所謂非對象性思維，就是把自己變成對象或把對象變成自己，亦即通過主客體融合為一而認識對象的一種認知或思維方式。」9它超越了傳統的對象思維的主客對立，走向人、社會與自然的整合；它引導人們在生活中去體認世界，即置身世界之中充滿激情地去認識把握活的世界而不是用概念「冷酷」地去分析世界；在這種思維方式中，有直覺、神入、頓悟，感知覺是與對象相通的而不是對對象的一種抽象反映。通過這種思維方式我們得到的是活生生的意義、價值，而不僅僅是「乾巴巴」的概念、原理。
註 釋
1黃甫全：〈學校公民教育：問題及其對策〉，《學術研究》1997年4期。
2童之偉：〈公民權利國家權力對立統一論綱〉，《中國法學》1995年第6期；此處引自《新華文摘》1996年第5期。
3戚淵：〈論憲法關係〉，《中國社會科學》1995年第2期。
4王偉：〈論家庭倫理道德〉，《光明日報》1996年6月4日。
5李德順：〈論職業道德〉，《光明日報》1996年5月7日。
6李立仁：〈社會主義市場原則和道德原則〉，《光明日報》1997年5月3日。
7魏曼華：〈論社會公德〉，《光明日報》1996年2月5日。
8丹尼爾•高曼著：《Emotional Intelligence》，張美惠譯，台灣時報文化公司1996年版，第311-312頁。
9呂俊華：〈非對象性思維〉，《百科知識》，1997年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