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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忍及记述其禅法的《修心要论》

杨曾文


     弘忍在中国禅宗史上被称为五祖。他继道信之后以蕲州的双峰山和冯茂山为传法中心,对达摩禅法有更大的发展,门下弟子分布全国各地,扩大了达摩禅法的传播范围。在弘忍去世之后,门下分成南北二宗,从而展开了中国禅宗史上最富有声色的一幕。在弘忍及其〞东山法门〞的名声日著的情况下,记述弘忍禅法的《修心要论》一书曾相当流行。

     在本世纪初发现敦煌禅籍之前,关于弘忍的传记只有宋代赞宁《宋高僧传》卷八、宋道原《景德传灯录》卷三等禅宗南宗的史书的记载,然而其中多有难以凭信的成份。在敦煌遗书出世以后,从中发现早期禅宗史书《楞伽师资记》、《传法宝纪》以及《历代法宝记》(1), 又发现记述其禅法的《修心要论》,为比较全面客观地研究弘忍的经历和禅法思想提供了珍贵的资料。

 

一、弘忍的传记

     弘忍(601-674),黄梅人,俗姓周。年七岁出家,十二岁师事道信(2)。性情内向,少言寡语,有时虽受到同学欺侮,也不争辩。经常参加寺院的杂务劳动,为僧众服务。《楞伽师资记》所引玄赜《楞伽人法志》说弘忍〞缄口于是非之场,融心于色空之境。役力以申供养,法侣资其足焉。调心唯务浑仪,师独明其观照。四仪皆是道场,三业咸为佛事;盖静乱之无二,乃语默之恒一。〞《传法宝纪》说他〞昼则混迹驱给,夜便坐摄至晓,未尝懈倦,精至累年。〞是说弘忍在平时不爱讲话,远离是非之地,白天勤于体力劳动,晚上专心坐禅观想,认为〞道场〞与〞佛事〞并非远离人们的日常生活,无论从事什么活动(四仪是指人的行、住、坐、卧;三业是指人的行为、语言、思想),都能使人达到解脱。在这里,〞调心……浑仪〞、〞坐摄〞都是指坐禅。弘忍是非常重视坐禅的。弘忍受道信的指导和影响,不重视读经。《传法宝纪》说他〞虽未视诸经论,闻皆心契〞。是说他听别人诵读佛经时,能够理解经中所讲的道理。

     道信在死前,确定弘忍为寺院继承人(法嗣)。在弘忍主持寺院时期,全国有不少人前来参学。《楞伽师资记》所说:〞四方请益,九众(按,指比丘、比丘尼、沙弥、沙弥尼、学法女、男居士、女居士、出家、出家尼,泛指僧俗信徒)师模,虚往实归,月俞千计〞;《传法宝纪》所载:〞令望所归,裾履凑门,日增其倍,十余年间,道俗投学者,天下十八九。自东夏禅匠传化,乃莫之过。〞都是说的这个情况。从实情衡量也许有些夸张,但弘忍门下徒众日增,弘忍的禅法影响日益扩大当属事实。

     弘忍主张修行者应当在山中静居修行。有人问他:〞学道何故不向城邑聚落,要在山居?〞他回答说:

     大厦之材本出幽谷,不向人间有也。以远离人故,不被刀斧损斫,一一长成大物后,乃堪为栋梁之用。故知栖神幽谷,远避嚣尘,养性山中,长辞俗事,目前无物,心自安宁,从此道树花开,禅林果出也。(《楞伽师资记 • 弘忍传》)

在幽静的山间进行坐禅禅修行,远离尘俗事务的干扰,日久天长可以达到解脱。后世禅宗虽在理论上主张〞即烦恼是菩提〞,世、出世相即不二,但在选择建寺场所时往往仍选取深山幽静的地方。恐怕也是出于这样一种考虑吧。

     弘忍在传授禅法时重视言传身教,而不注重文字著述。《楞伽师资记》说他〞萧然净坐,不出文记。口说玄理,默授与人〞,所引《楞伽人法志》说他〞生不属文,而义符玄旨〞。弘忍继承从菩提达摩以来重视《楞伽经》的传统,但他与其他著重对此经进行注释的〞楞伽师〞不同,不主张通过〞文疏〞来解说此经,而教导弟子通过坐禅观想领会此经的要义,曾对玄赜说:〞此经唯心证了知,非文疏能解。〞(《楞伽师资记 • 弘忍传》)《楞伽经》说诸佛重视〞心〞法(〞诸佛心第一〞),提倡通过禅观修行达到心识的转变,使本有的如来藏自性清净心(佛性)显现。弘忍据此思想提倡通过坐禅〞守心〞而达到见性成佛(详后)。《传法宝纪》说弘忍〞发言不意,以察机宜。响对无端,皆冥寂用〞,大概是说他平常借用普通的话语,考察弟子对佛法、迷悟道理的见解,并且借助言语或行为使弟子在不知不觉之间接受他的教示。

     据《楞伽师资记》所引《楞伽人法志》,弘忍在唐高宗咸亨五年(675)二月去世,享年七十四岁(3)。死前命弟子玄赜等在冯茂山(东山)造塔,以作安葬己身之所。死后,玄赜所在的安州寿山的寺院,请范阳卢子产于寺的墙壁绘制弘忍的画像,前兵部尚书陇西李迥秀撰赞辞曰:〞猗欤上人,冥契道真,摄心绝智,高悟通神,无生证果,现灭同尘,今兹变易,何岁有邻。〞是说弘忍已经契合真如,达到超离世俗认识的至高觉悟,永远脱离生死轮回的境界,什么时候还有缘再相聚会呢?

 

二、弘忍的弟子和东山法门

     净觉(683-?)曾先后师事弘忍的弟子神秀、玄赜,所作《楞伽师资记》就是在玄赜的《楞伽人法志》的基础上编写成的。据所引《楞伽人法志》,弘忍死前曾对玄赜充满情谊地讲述自己得意弟子的情况,说:

     如吾一生,教人无数,好者并亡。后传吾道者,只可十耳。我与神秀论《楞伽经》,玄理通快,必多利益。资州智诜、白山刘主簿,兼有文性。华州惠藏、随州玄约,忆不见之。嵩山老安,深有道行。潞州法如、韶州惠能、扬州高丽僧智德,此并堪为人师,但一方人物。越州义方,仍便讲说。

又对玄赜说:

汝之兼行,善自保爱。吾涅槃后,汝与神秀,当以佛日再晖,心灯重照。

以上提到的神秀、智诜、刘主簿、惠藏、玄约、老安(惠安或道安)、法如、惠能(慧能)、智德、义方,就是禅宗史书所说的弘忍的十大弟子。如果按照《历代法宝记》的说法,去掉义方,换上玄赜是弘忍的十大弟子。然而此说不可信。玄赜自写《楞伽人法志》没有把自己列入十大弟子之中,当是忠实地记载了弘忍的意思。

     按照弘忍的说法,在十大弟子之中,神秀对《楞伽经》的见解最符合他的心意;智诜和刘主簿二人具有出众的文才;惠安有很高的道行;法如、惠能、智德是具有师德并有能力教化一方的人物;义方具有口才,善于讲经说法。至于惠藏、玄约,也是弘忍经常想念的弟子。弘忍充满自信地认为,以上十位弟子是完全有能力把他的禅法传布于天下的。他似乎对神秀、玄赜更寄于重望,希望他们二人在他去世后共同努力把东山禅法发扬光大。

     弘忍的门下被称为〞东山法门〞。东山即位于黄梅县东北的冯茂山(4)。《楞伽师资记》<弘忍传>载:弘忍传妙法,受人尊敬,时〞号为东山净门〞;〞又缘京洛道俗称叹蕲州东山多有得果人,故曰东山法门也〞。可见,〞东山法门〞一是指弘忍所传的禅法,在这个场合也称〞东山净门〞;二是指弘忍门下,也可以说是指弘忍的法系。同书<神秀传>载,唐大足元年(701)神秀应诏入东都,武则天问曰:〞所传之法,谁家宗旨?〞答曰:〞禀蕲州东山法门。〞在这里所说的〞东山法门〞是指的前一个意思,意为弘忍在东山所传的禅法。《宋高僧传》卷八<弘忍传>所说:〞入其趣者,号东山法门欤。〞此处的〞东山法门〞指的是弘忍东山的法系。因为弘忍直接继承道信,所以后世也把道信、弘忍的法系统称为东山法门,如《宋高僧传》卷八<神秀传>说:〞忍与信俱住东山,故谓其法为东山法门。〞(5)

     东山在弘忍之时经常聚集 500 人,甚至达上千人(各本《六祖坛经》)。可以说东山法门在全国佛教界已经拥有很大的影响了。有关东山法门的重要代表人物,在上述十一位弟子中的刘主簿、惠藏、玄约、智德、义方五人详情不明;后来成为北宗代表的神秀、南宗代表的慧能和四川净众禅系的智诜,将作专门介绍,这里从略。下面仅就法如、惠安、玄赜三位以及其他几位曾从弘忍受法的禅僧略作介绍。

     法如(638-689),俗姓王,上党(今山西长治)人,幼时随舅任官所住沣阳,师事被称为〞青布明〞的惠明禅师。年 19 岁正式出家,〞博穷经论,游方求道〞(杜朏《传法宝纪》)。后来,其师惠明对他说:〞蕲州忍禅师所行三昧,汝宜往咨受。〞(《唐中岳沙门释法如禅师行状》,下简称《法如行状》)(6) 这里所说的〞忍禅师所行三昧〞就是所谓东山法门的禅法。法如听从师教投到弘忍门下,在弘忍身边学法 16 年,直到弘忍去世。此后周游各地,〞密传法印,随方行道〞。在唐高宗去世之后,官府度僧,经由众僧推荐(此据《传法宝纪》),北上嵩山,居于少林寺,三年之间不为人知。垂拱二年(686)都城名僧惠端禅师等人闻名前来〞请开禅法〞。法如谦让再三,〞乃祖范师资,发大方便,令心直至,无所委曲〞(《传法宝纪》)。是说法如把自己从师弘忍处传受的禅法如实地传授给众僧,〞令心直至〞,大概是指通过修习这种禅法使心性显现,直达觉悟。对此,《法如行状》稍有介绍,其中说:

     观乎至人之意,广矣大矣,深矣远矣。今唯以一法能令圣凡同入决定,勇猛当应谛受。如人出火,不容中断。众皆屈申臂顷,便得本心。师以一印之法,密印于众意。世界不现,则是法界。此法如空中月影,出现应度者心。子勤行之,道在其中矣。

这是作碑者引述法如所说东山禅法的大意。其中的〞至人之意〞是指佛法,亦即禅法,〞师〞是指法如。主要是说,此法广大深远,能令凡圣都达到觉悟解脱;修持此法如同人们钻木取火一样,不能间断。据说当时众人闻说,立即领悟自己的〞本心〞。又说,此法(当指佛性、心性)在世界没有之时已经存在,它如同空中之月,映现在众生心中;修行者只要努力,从中便可得到觉悟之道。这不外是教人从认识自己的心性入手,通过断除妄念的修行而使清净的本性显现。这就是后面将要介绍的弘忍的〞守心〞禅法。

     法如在永昌元年(689)七月去世,享年 52 岁。死前端坐树下,召集门人告以遗训,重申禅法要旨。

     惠安(582-707),也作慧安,因年龄较大也被称为老安。俗姓卫,荆州枝江(原作〞支江〞,在今湖北省)人。隋初出家,隋文帝十七年(当为开皇十七年,公元 597 年)降诏清理全国私度僧尼,惠安被认为是未载僧籍的私度僧,即逃入山谷。隋末朝廷下令开凿通济渠,民夫因饥饿死者很多。惠安靠乞食前来救济。在隋炀帝南游江都,国内大乱之际,他先入太和山,后来登南岳山寺修头陀法(佛教中的一种苦行)。唐贞观末年(7) 到达蕲州,致礼弘忍禅师,后从受禅法。麟德元年(664)周游到终南山的石壁,曾留住一段时间。唐高宗闻名召他入京,他不奉诏。永淳二年(682)到滑台(在今河南滑县一带)筑草亭居止,〞中坐绳床,四方坦露〞,朝廷为他建造招提寺。后来回到故乡的玉泉寺。此寺原为隋天台宗创始人智所建,弘忍的另一位弟子神秀曾在此居住传法(8)。大概在此之后东至嵩山少林寺。据载武则天曾召见他,问他多少年岁,他在回答中表示人的生死之身虚妄无实,无须计算年岁。武则天听说寺内无井,特派人为寺凿井一口。唐中宗神龙二年(706)敕令中官前往少林寺赐给他紫色袈裟和绢,并准予度弟子 27 人。此后诏请惠安与静禅师入宫受供养3年,返归时赐给摩纳(此当为袈裟的一种)一副。景龙三年(712)去世,〞春秋一百三十许岁,起开皇二年至景龙三年故也〞,实际是 126 岁。(《宋高僧传》卷十八<惠安传>)《景德传灯录》卷四说惠安有弟子 18 人,其中著名的有仁俭、元圭、破灶堕等人。南岳怀让在出家后也曾到少林寺参问惠安,惠安示意他去曹溪投慧能。

     玄赜,生卒年不详。据唐净觉(683-?)的《楞伽师资记》之序,玄赜,俗姓王,太原祁县人。因〞高祖作牧,生瞻云梦之泽〞,是说因高祖为官,出生在今湖北云梦泽沿岸地带,即安州(治所在今湖北省的安陆)。是弘忍的著名弟子之一。曾长期在安州寿山寺居住修行。唐景龙二年(708)应诏入东京洛阳〞广开禅法〞。在前来受法的人中有净觉。他在《楞伽师资记》的序中说玄赜〞形类凡僧,证同佛地。帝师国宝,宇内归依〞,可谓推崇有加。说经玄赜指点后,〞方知方寸之内,具足真如。昔所未闻,今乃知耳。〞可见玄赜的禅法是重心性之法的。玄赜著有《楞伽人法志》,是记载自古传承《楞伽经》之学的高僧的事迹和主要思想的。净觉的《楞伽师资记》就是在这一著作的基础上撰述的。净觉还著有《注般若心经》,在敦煌县博物馆藏的〞敦博 77 号〞的敦煌写经中有此钞本。据唐〞皇四从伯中散大夫金州长史〞李知非为此而写的序,净觉先后师事神秀、惠安,〞又是安州寿山赜大师传灯弟子〞;〞其赜大师所持摩纳袈裟、瓶钵、锡杖等,并留付嘱净觉禅师〞(9)

     印宗(627-713),俗姓印,吴郡(治所在今江苏苏州)人。对《大涅槃经》最有研究,并且善讲此经。咸亨元年(670)曾在京都传法。上元年间(674-676)虽有敕让他住入大爱敬寺(此寺或即梁武帝在金陵所建者),他辞不赴请。大约在上元元年或二年(公元 674 年或 675 年),即在弘忍在世的最后二年内,他曾到东山弘忍门下〞咨受禅法〞。此后,他住入番禺(今广州)的法性寺(曾称制旨寺),在此常为寺僧讲《大涅槃经》。上元三年(676 年, 11 月改元仪凤),慧能结束逃亡隐遁的生活,来到此寺,因在潜听印宗讲《涅槃经》时发表〞风幡〞之议而受到印宗的赏识,并担任戒师为慧能授具足戒。后来曾受敕在江东的天柱寺、报恩寺设置戒坛度僧授戒。善撰述,著有《心要集》,收录南朝梁至唐〞天下诸达者语言〞,从题目看大概是论述禅法的;又选择〞百家诸儒士三教文意表明佛法者〞加以编录。(《宋高僧传》卷四<印宗传>)(10)

     惠明,或作惠顺,俗姓陈,鄱阳人。据传是南朝陈宣帝之孙,自幼于永昌寺出家。在唐高宗(公元 650-683 年在位)之时投到弘忍门下学习禅法。《宋高僧传》卷八<惠明传>载:〞忽闻五祖密付衣钵与卢居士,率同意数十许人蹑迹急追至大庾岭〞,他最先追上。慧能把衣钵掷给他,他回答说:〞我来为法,非望衣钵也。〞(出处同上)于是慧能便向他传授禅法。此后,惠明听从慧能的建议到袁州(治所在今江西宜春)的蒙山传法。在各本《六祖坛经》中都详略不同地记载有这个内容。关于弘忍传法衣和惠明追至大庾岭的传说,在各本《六祖坛经》和后期禅宗史书中有一些夸张的地方,然而对于惠明其人的真实性还是没有理由否定的(11)。在敦煌本《六祖坛经》中说惠明曾是三品将军(有的《坛经》说是四品将军)。《宋高僧传》的<惠明传>记载说:惠明〞未舍家曾署诸卫,故有将军之号〞。唐在军事上继承隋的府兵制,唐太宗时在中央置 16 卫,统领全国的以农民为主体的府兵。卫置大将军 1 人,将军 2 人。是说惠明在未出家时曾在卫署将军头衔。

     从中国禅宗发展史考察,以道信、弘忍为代表的东山法门的出现,标志着禅宗的正式形成。

 

三、关于《修心要论》

     弘忍一生有很多弟子,也经常向弟子传授禅法。但从《楞伽师资记》的记载来看,他是个沉默寡言,不好言语的人。其中说:〞其忍大师萧然净坐,不出文记。口说玄理,默授与人。在人间有禅法一本,云是忍禅师说者,谬言也。〞在这里面彻底否定弘忍有禅法著作。在此书所引的玄赜所作《楞伽人法志》当中也说:弘忍〞缄口于是非之场,融心于色空之境……生不属文,而义符玄旨。〞是说不仅不爱讲话,而且也不从事撰述,但对佛教义理的理解能力很强。

     然而,中国自古是个重视文史的国家,人们有笔录所闻以备忘的习惯。弘忍名重当时,从全国各地来到东山参禅求教者很多。在这些弟子中难免有人把弘忍传授禅法的要点记录下来以便以后参照修行,而一经写成文字,就很容易不胫而走,流传四方。现存《修心要论》当即由弘忍的弟子抄录而展转流传下来的。

     《修心要论》,在敦煌写本中的全名是《蕲州忍和尚导凡趣圣悟解脱宗修心要论》。在日本龙谷大学图书馆所藏的策子本称《西天竺国沙门菩提达摩禅师观门法大乘法论》。朝鲜安心寺 1570 年的刊本题为《最上乘论》,后来在 1908 年被收入梵鱼寺出版的《禅门撮要》之中。《修心要论》主要采用问答的形式论述弘忍的〞守心〞禅法。 在其中有些部分与《楞伽师资记》中的<求那跋陀罗传>、<慧可传>的文字大体相同,可以认为是早期禅宗师徒之间传承禅法的连续性的证明。在全文的后面,有这样一段话:

     弟子上来集此论者,直以信心,依文取义。作如是说者,实非了了证知。若乖圣理者,愿忏悔除灭。若当圣道者,回施众生,愿皆识本心,一时成佛。

正说明此论虽不是弘忍亲自撰写的,但确实是弘忍的弟子集录的。他发誓他的集录正确地表述了弘忍的原意,希望读者通过阅读此论而有助于认识〞本心〞,早日达到解脱。

     在敦煌写经中发现多本《修心要论》。在北京图书馆、英国伦敦大英博物院和法国巴黎国立图书馆都收藏有它的抄本,编号分别是:北宇 04 ;S2669、S3558、S4064;P3434、P3559、P3777。陈垣在 1931 年出版的《敦煌劫余录》当中把北京图书馆所藏缺题目的北宇 04 抄本《修心要论》拟题为《一乘显自心论》。

     日本学者铃木大拙(1870-1966)在 1935 年到北京图书馆查阅敦煌文献,把所发现的 6 种禅籍带回国影印出版,书名为《敦煌出土少室逸书》,其中就有《修心要论》。在第二年出版的《校刊少室逸书及解说》对前书所收文献作了校编刊印和解说。其中的《修心要论》是根据北京本、大谷大学本和朝鲜《禅门撮要》本所作的校刊。此后,铃木大拙又根据新发现的 3 种斯坦因本对以前所校的《修心要论》重加校订,收录在 1951 年出版的《禅思想史研究第二》之中。铃木大拙将全文分为 16 段,读起来比较方便。

     美国康奈尔大学的学者乔 • 马克瑞(John R. McRae)在吸收以往学者研究的基础上,又据新发现的 3 种伯希和本对《修心要论》重加校订,用英语字 A 至 V 标示分段,将其收在自己所著,由夏威夷大学在 1986 年出版的《北宗和早期禅宗的形成》(《The Northern School and the Formation of Early Ch'an Buddhism》)书后的附录之中。

     日本中央公论社在 1989 年出版了由田中良昭、冲本克己编的《大乘佛典-中国、日本篇 11. 敦煌 II 》,其中收录了由田中良昭翻成日语的《修心要论》,对文中的重要用语及其出处作了注释,并在后面的解说部分介绍了国际学术界关于《修心要论》的研究成果。(12)

     下面主要依据铃木大拙的校刊本,并参照马克瑞的校本对《修心要论》的禅法思想进行介绍。

 

四、弘忍的〞守心〞禅法

     弘忍对禅法的主张除集中记载在《修心要论》外,现存弘忍的传记中也有一些记载。弘忍的禅法在继承菩提达摩以来的禅法的基础上,提出所谓〞守心〞的禅法主张。大意是说人人都有清净的本性,只要通过守心的禅定修行,就可以断除执著自我的〞妄念〞,达到觉悟解脱。现将他的禅法思想作如下几点概述。

(一)一切众生本具清净之心,是解脱成佛的内在根据

     大乘佛教的般若性空和中道不二理论,以及它的心性学说是禅宗的修行解脱论的重要思想来源。《般若经》、《金刚般若经》、《维摩经》等经讲的空、不二思想和北凉昙无谶译的《大涅槃经》和南朝宋求那跋陀罗译的《楞伽经》等经所宣述的佛性、如来藏思想对早期禅宗的禅法理论影响尤大。大乘心性学说为禅宗构建禅法体系提供解脱论的内在依据,空与中道不二学说主要为它提供方法。在《修心要论》中除引用上述经典外,还引用《法华经》、《观无量寿经》以及《十地经论》等。

     从世俗众生达到涅槃解脱,即如题目所说〞导凡趣圣〞,有什么根据呢?这是《修心要论》首先要告诉人们的。它反复向人们表述,众生生来便具有〞清净之心〞、〞金刚佛性〞,这是达到觉悟成佛的内在依据。它说:

     夫修道之体,自识当身本来清净,不生不灭,无有分别,自性圆满清净之心。此见本师,乃胜念十方诸佛。

这里所说〞修道之体〞是修道的根本、修行的前提的意思。告诉修行者首先必须认识自身本具清净的,不生不灭的,对一切不作分别思虑的,自性圆满的〞清净之心〞。此心也就是真如、佛性、法性。因为中国佛教受儒家传统的人性论的影响,在谈到人所具有的真如、佛性时往往称为〞真性〞、〞本性〞、〞本心〞、〞真心〞、〞自心〞等。此处的〞清净之心〞,也是直接受到《楞伽经》的〞如来藏自性清净心〞的影响。既然人人本具真心佛性,便在本质上与佛没有根本差别。如果修行者认识这点,便找到了真正的师傅,胜念十方诸佛。此后,《修心要论》对〞自心〞作了进一步解释。

     为什么说〞自心本来清净〞呢?它引《十地经论》说,众生身中具有〞金刚佛性〞,如同〞日轮〞一样本来是圆满、明亮的,但由于被构成人身的色受想行识〞五阴重云〞所覆盖,才使得它显得阴暗无光。具体说来,所谓〞五阴重云〞是指人所具有的情欲、世俗意念(即〞妄念〞),它们覆盖自心,使人流转生死,不得解脱。

     为什么自心不生不灭呢?它引《维摩经》卷上<菩萨品>所说的〞如无有生〞,〞如无有灭〞加以发挥,说〞如〞即是真如,就是佛性、自性清净心源,而〞真如本有〞,它不是借助什么因缘而生的。〞一切众生皆如也,从圣贤亦如也。〞既然众生、诸佛皆具真如,〞身中真如法体并同,不生不灭,故言皆如也〞。真如即自心,是不生也不灭的。

     此外还解释了为什么说真心是〞本师〞的问题。说真心是自然而有的,不是来自外面,〞至亲莫过于心,若识真如守心,即到彼岸;迷者弃之,即堕三涂(按,指畜生、地狱、饿鬼)。故知三世诸佛以自真心为师〞。是说,自心是本有的良师,对他认知并按照〞守心〞(详后)的禅法修行,就能到达解脱的彼岸。

(二)〞守心〞是达到觉悟解脱的根本法门

     弘忍的禅法可用《修心要论》中反复强调的〞守心〞二字来概括。为了弄清守心的含义,让我们引用一些它的原句来加以分析。

     众生者,依妄识波浪而有,体是虚妄。了然守心,妄念不起,即到无生。

     十方诸佛,悟达法性,皆自照了心源,妄想不生,不失正念,我所心灭故,得不受生死……即毕竟寂灭……万乐自归。一切众生,迷于真性,不识本心,种种妄缘,不修正念……即憎爱心起。以憎爱故,即心器破漏……即受生死……即诸苦自现。……会是守真心,妄念不生,我所心灭故,自然与佛平等。

     识心故悟,失性故迷……故《维摩经》云:无自性,无他性;法本不生,今则无灭。此悟即离两边,入无分别智。若解此义,但于行住坐卧,恒常凝然,守本净心,妄念不生,我所心灭,自然证解。

     既体知众生佛性本来清净,如云底日,但了然守真心,妄念云尽,慧日即现。……譬如磨镜,尘尽自然见性。……妄念不生,我所心灭。

     依《无量寿观经》,端坐正身,闭目合口,心前平视,随意近远,作一日想守之,念念不住……或见一切善恶境界,或入青紫赤白等三昧……摄心莫著,皆并是空。……恒常了然守真心,会是妄念不生,我所心灭。

     好好自安静,善调诸根,熟视心源,恒令照了清净。

     好自闲净身心,一切无所攀缘,端坐正身,令气息调,征其心不在内,不在外,不在中间,好好如如,稳熟看,即见及此心识流动,犹如阳炎叶叶不住……即返覆融消,虚凝湛住,其此流动之识飒然自灭。灭此识者,乃是灭十地菩萨众中障惑。……能于行住坐卧中及对五欲(按,指色声香味触)、八风(按,指利衰毁誉称讥苦乐),不失此心者,是人梵行已立,所作已辨,究竟不受生死之身。

根据以上所引,以下的见解也许是可以站住脚的。

     1、守心既是禅定,又不局限于禅定,是可以贯彻于人的行、住、坐、卧的一切状态之中的修行方法。在这里,已经可以看到后来禅宗的寄坐禅于日常生活之中的端倪。

     2、从守心的字面意思来看,是守住本心防止它丢失的意思。从其引申之义来看,首先是认识自己本有佛性、〞清净之心〞,此即〞照了心源〞;然后通过断除憎爱心、分别心等等〞妄念〞、〞我所心〞,即灭除不断产生情欲、执著和种种烦恼的心识,使本有的佛性显现,从而超离生死烦恼,觉悟成佛。〞我所〞是《修心要论》中的一个常用的概念。本来,〞我〞与〞我所〞是《阿含经》中常见的一对概念。〞我〞是指生命的主体,一般认为是由五阴(五蕴)和合而成,故也常把五阴看为是〞我〞,而把一切认为〞是我所有〞的心理活动、观念称为〞我所〞。而由执著〞我〞、〞我所〞便引起各种情欲、见解和种种烦恼。这里的〞我所心〞实际包含对〞我〞、〞我所〞的执著,从前后文看,是包括人的一切情欲、烦恼在内的。

     3、从守心可以采取坐禅的方式来说,它与其它禅法有相似之处,也可以认为与道信在《入道安心要方便法门》中所讲的〞守一〞、〞摄心〞,即通过观想身心或某一外物达到体认一切皆空的禅法是一致的。《修心要论》建议修行者依照《观无量寿经》所说的方法进入禅定状态,然后凝心观想一轮红日,念念不住,如果其间产生任何意境,面前出现各种幻象,应当〞摄心〞不要执著,用般若的空寂、不二等思想加以克服,使〞妄念不生,我所心灭〞。

     《楞伽师资记》所引玄赜的《楞伽人法志》记述弘忍生前教导弟子的一些话,其中有曰:

     你坐时,平面端身正坐,宽放身心,尽空际远看一字,自有次第。若初心人攀缘多,且向心中看一字。澄后坐时,状若旷野泽中,迥处独一高山,山上露地坐,四顾远看,无有边畔。坐时,满世界宽放身心,住佛境界。清净法身无有边畔,其状亦如是。……虚空无中边,诸佛身亦然。我印可汝了了见佛性处是也。……汝正在寺中坐禅时,山林树下亦有汝身坐禅不?一切土木瓦石亦能坐禅不?……《楞伽经》云:境界法身是也。

这是教人在坐禅时通过向虚空中观察一个字,使精神集中,说久而久之就会感到自己是坐在面对旷野的高山之上远看一望无际的虚空,由此体会佛的法身(法性)的广大无边,体悟自己与山河大地连为一体。他引的《楞伽经》的文字,出自卷一所载〞如来所叹海浪识藏,境界法身〞一段,经文说如来藏(藏识)由于受到〞外境界风〞(此指〞无明〞等烦恼)的吹动,而产生〞识浪〞,产生种种〞妄想〞,种种世俗见解(如有无、断常之见等),而不能认识世界本来空寂的实相。弘忍的意思大概是教人通过坐禅,断除妄念,体悟法身无边,使〞识藏〞回归未受无明等烦恼污染的真心(清净如来藏)状态。这也可以看作是他的守心禅法的一种形式吧。

     4、守心是个渐进的修行过程,不论采取禅定形式或是在日常生活的一切场合,通过持久地守心修行,断除妄念,才能使清净之心显现。这如同磨镜一样,当把尘土污秽磨擦洁净之时,它才会豁然明亮。〞磨镜〞之喻源自《楞伽经》。此经卷一载,佛在解答大慧菩萨之问时说〞净除一切众生自心现流〞(指通过修心来清除一切〞妄念〞、烦恼)是〞渐净非顿〞,如同庵罗果是渐渐成熟的,陶器是渐次制成的,大地万物是渐渐生成的,人学音乐书画是渐渐学会的,皆是渐而非顿,但是在净除众生的〞自心现流〞之后,便可〞顿现无相无所有清净境界〞(相当于清净的佛性显现),如同〞明镜顿现一切无相色像〞,〞日月轮顿照显示一切色像〞。在这里表述的是渐修顿悟的思想。〞明镜〞、〞日月〞比喻佛性、本心。后来在《楞伽师资记》的<求那跋陀罗传>之中有这样一段话:〞大道本来广遍,圆净本有,不从因得。如似浮云底日光,云雾灭尽,日光自现。……亦如磨铜镜,镜面上尘落尽,镜自明净。〞这里的〞大道〞和〞日光〞、〞铜镜〞也是指佛性,借磨镜面上的尘垢来比喻断除妄念烦恼的修行。弘忍晚年为选择法嗣,让弟子作偈颂表述自己的悟道心得。神秀作了〞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莫使有尘埃。〞(《敦煌本六祖坛经》)是讲通过渐修保持自心清净,其思想脉络与前面引述的意思是一致的。

     对于守心禅法在引导修行者达到解脱中的作用,弘忍是充满自信的,给于最高的评价。《修心要论》中有不少赞誉守心禅法的话,这里仅引证一部分:

     欲知法要,守心第一。此守心者,乃是涅槃之根本,入道之要门,十二部经(按,可概释为一切佛经)之宗,三世诸佛之祖。

     为什么说守心是涅槃的根本呢?它说〞涅槃是寂灭,无为安乐。我心既真,妄想即断……即具正念……即寂照智生……即穷达法性……即得涅槃,故知守心是涅槃之根本〞。是说只有通过守心,才能除妄归真,引发正念智慧,体悟法性,达到涅槃。

     为什么说守心是入道之要门呢?它说一切诸佛皆是由〞守真心〞而成佛的,〞故经云:制心一处,无事不办(按,原作‘辨’字)。故知守真心是入道之要门。〞此处所引经文是出自鸠摩罗什所译《佛遗教经》(也称《佛垂般涅槃略说教戒经》),原文是〞纵此心者,丧人善事,制之一处,无事不办。〞说的是摄心坐禅。

     为什么说守心是十二部经之宗呢?一切佛经所说善恶因果报应,〞只是佛为教导无智慧众生〞,如果体认众生本有清净佛性,就无须再读经典,〞何须更多学知见〞,通过守心领悟一切皆空,使妄心不生。既然《涅槃经》说〞佛不说法〞,就可以说守真心是十二部经之宗--一切佛经的中心宗旨。最后还用〞先守真心,后得成佛〞来解释守心是三世诸佛之祖。

     《修心要论》的以上论证从逻辑上来看不能说是严密的,然而在一点上是十分明确的,即把守心看作是达到觉悟解脱的唯一可靠的修行方法。

     弘忍的禅法是以守心为特征的,得到后世的承认。生活在五代宋初的法眼宗僧延寿在《宗镜录》卷九十七记述了从菩提达摩到以慧能为代表的南宗著名禅师的禅法主张,其中介绍弘忍的禅法是:〞欲知法要,心是十二部经之根本。唯有一乘法。一乘者,一心是。但守一心,即心真如门。一切法行,不出自心。唯心自知,心无形色。诸佛只是以心传心,达者印可,更无别法。又云:一切由心,邪正在己,不思一物,即是本心。〞(13) 很清楚,其内容主要出自《修心要论》。其中强调守心禅法是〞一乘〞(佛乘)的思想是出自《修心要论》的结尾部分,原文说〞此论显一乘为宗〞,主张〞导迷趣解〞,引导众生达到觉悟。

 

 

注释

(注1) 《传法宝纪》用杨曾文《敦煌新本六祖坛经》(上海古籍出版社 1993 年出版)附编(一)的校本;《楞伽师资记》主要依据日本柳田圣山《初期的禅史 I 》(筑摩书房 1981 年印本)中的校本;《历代法宝记》载《大正藏》卷 51,并参考柳田圣山《初期的禅史 II 》(筑摩书房 1984 年印本)中的校本。

(注2) 各本传记所载有所不同。《传法宝纪》:〞童真出家,年十二事信禅师〞;《楞伽师资记》引玄赜《楞伽人法志》:〞七岁奉事道信禅师〞;《历代法宝记》:〞七岁事信大师,年十三入道披衣〞;《宋高僧传.弘忍传》谓七岁出家。关于弘忍的身世,从《建中靖国续灯录》卷一说弘忍是〞栽松道者后身〞,到《嘉泰普灯录》卷一以及《五灯会元》卷一说说弘忍前生是栽松道人,投胎周姓处女而生,皆系神话。

(注3) 《传法宝纪》作上元二年八月去世;《宋高僧传 • 弘忍传》作上元二年十月去世。《楞伽人法志》是弘忍亲信弟子玄赜所写,所记弘忍去世的年月是可信的。

(注4) 清光绪二年(1876 )的刻本《黄梅县志》载:〞五祖寺,县东北二十五里。昔冯茂长者以其山为大满(按,弘忍谥号)禅师建道场,一名东山;一名冯茂山。唐宣宗敕建大中东山寺。南唐加师号曰广化。宋景德中改赐额真慧。元至顺间,敕赐师号曰妙圆普觉禅师。至明万历间,寺毁于火,重加修建。咸丰四年冬,贼毁,今僧清洋募建。〞

(注5) 《大正藏》卷 50 第 754 页中、 756 页上。

(注6) 《法如行状》载《金石续编》卷六。柳田圣山《初期禅宗史书的研究》(法藏馆 1967 年出版)后附<资料一>有据此本及鹫尾顺敬拓本的校刊本。

(注7) 《宋高僧传》的<惠安传>说〞贞观中至蕲州礼忍大师〞。道信死于高宗永徽二年(651),此前弘忍尚未出任住持。因此,可以认为慧安是在贞观末年到达蕲州,后来才从弘忍受法的。

(注8) 《宋高僧传》卷十八<惠安传>曰:〞时神秀禅师新归寂,咸请住持,安弗从命。〞(《大正藏》卷 50 第 823 页)。神秀卒于中宗神龙二年(706)。据此传的记述,此时惠安已在少林寺。故此说不可信。

(注9) 见杨曾文《净觉及其<注般若波罗蜜心经>与其校本》。载台湾中华佛学研究所出版《中华佛学学报》 1993 年第六期。

(注10) 参考杨曾文《敦煌新本六祖坛经》附编二的论文的第三部分之(一)〞风幡之论与出家受戒〞。

(注11) 关于弘忍传法衣问题,请参考杨曾文《敦煌新本六祖坛经》附编二的论文的第二部分。

(注12) 以上主要参见铃木大拙《校刊少室逸书及解说》(安宅文库 1936 年出版)、《禅思想史研究第二》(岩波书店 1951 年出版,其修改本已收入《铃木大拙全集》第一卷)、John R.McRae<The Northern School and the Formation of Early Ch'an Buddhism>(University of Hawaii Press, Honolulu, 1986)之附录、田中良昭、冲本克己《大乘佛典-中国、日本篇11.敦煌 II 》(中央公论社 1989 年出版)。

(注13) 《大正藏》卷 48 第 940 页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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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忍及記述其禪法的《修心要論》

楊曾文


     弘忍在中國禪宗史上被稱爲五祖。他繼道信之後以蘄州的雙峰山和馮茂山爲傳法中心,對達摩禪法有更大的發展,門下弟子分佈全國各地,擴大了達摩禪法的傳播範圍。在弘忍去世之後,門下分成南北二宗,從而展開了中國禪宗史上最富有聲色的一幕。在弘忍及其〞東山法門〞的名聲日著的情況下,記述弘忍禪法的《修心要論》一書曾相當流行。

     在本世紀初發現敦煌禪籍之前,關於弘忍的傳記只有宋代贊甯《宋高僧傳》卷八、宋道原《景德傳燈錄》卷三等禪宗南宗的史書的記載,然而其中多有難以憑信的成份。在敦煌遺書出世以後,從中發現早期禪宗史書《楞伽師資記》、《傳法寶紀》以及《歷代法寶記》(1.),又發現記述其禪法的《修心要論》,爲比較全面客觀地研究弘忍的經歷和禪法思想提供了珍貴的資料。

 

一、弘忍的傳記

     弘忍(601-674),黃梅人,俗姓周。年七歲出家,十二歲師事道信(2.)。性情內向,少言寡語,有時雖受到同學欺侮,也不爭辯。經常參加寺院的雜務勞動,爲僧衆服務。《楞伽師資記》所引玄賾《楞伽人法志》說弘忍〞緘口於是非之場,融心於色空之境。役力以申供養,法侶資其足焉。調心唯務渾儀,師獨明其觀照。四儀皆是道場,三業咸爲佛事;蓋靜亂之無二,乃語默之恒一。〞《傳法寶紀》說他〞晝則混跡驅給,夜便坐攝至曉,未嘗懈倦,精至累年。〞是說弘忍在平時不愛講話,遠離是非之地,白天勤於體力勞動,晚上專心坐禪觀想,認爲〞道場〞與〞佛事〞並非遠離人們的日常生活,無論從事什麽活動(四儀是指人的行、住、坐、臥;三業是指人的行爲、語言、思想),都能使人達到解脫。在這裏,〞調心……渾儀〞、〞坐攝〞都是指坐禪。弘忍是非常重視坐禪的。弘忍受道信的指導和影響,不重視讀經。《傳法寶紀》說他〞雖未視諸經論,聞皆心契〞。是說他聽別人誦讀佛經時,能夠理解經中所講的道理。

     道信在死前,確定弘忍爲寺院繼承人(法嗣)。在弘忍主持寺院時期,全國有不少人前來參學。《楞伽師資記》所說:〞四方請益,九衆(按,指比丘、比丘尼、沙彌、沙彌尼、學法女、男居士、女居士、出家、出家尼,泛指僧俗信徒)師模,虛往實歸,月俞千計〞;《傳法寶紀》所載:〞令望所歸,裾履湊門,日增其倍,十餘年間,道俗投學者,天下十八九。自東夏禪匠傳化,乃莫之過。〞都是說的這個情況。從實情衡量也許有些誇張,但弘忍門下徒衆日增,弘忍的禪法影響日益擴大當屬事實。

     弘忍主張修行者應當在山中靜居修行。有人問他:〞學道何故不向城邑聚落,要在山居?〞他回答說:

     大廈之材本出幽谷,不向人間有也。以遠離人故,不被刀斧損斫,一一長成大物後,乃堪爲棟梁之用。故知棲神幽谷,遠避囂塵,養性山中,長辭俗事,目前無物,心自安寧,從此道樹花開,禪林果出也。(《楞伽師資記 • 弘忍傳》)

在幽靜的山間進行坐禪禪修行,遠離塵俗事務的干擾,日久天長可以達到解脫。後世禪宗雖在理論上主張〞即煩惱是菩提〞,世、出世相即不二,但在選擇建寺場所時往往仍選取深山幽靜的地方。恐怕也是出於這樣一種考慮吧。

     弘忍在傳授禪法時重視言傳身教,而不注重文字著述。《楞伽師資記》說他〞蕭然淨坐,不出文記。口說玄理,默授與人〞,所引《楞伽人法志》說他〞生不屬文,而義符玄旨〞。弘忍繼承從菩提達摩以來重視《楞伽經》的傳統,但他與其他著重對此經進行注釋的〞楞伽師〞不同,不主張通過〞文疏〞來解說此經,而教導弟子通過坐禪觀想領會此經的要義,曾對玄賾說:〞此經唯心證了知,非文疏能解。〞(《楞伽師資記 • 弘忍傳》)《楞伽經》說諸佛重視〞心〞法(〞諸佛心第一〞),提倡通過禪觀修行達到心識的轉變,使本有的如來藏自性清淨心(佛性)顯現。弘忍據此思想提倡通過坐禪〞守心〞而達到見性成佛(詳後)。《傳法寶紀》說弘忍〞發言不意,以察機宜。響對無端,皆冥寂用〞,大概是說他平常借用普通的話語,考察弟子對佛法、迷悟道理的見解,並且借助言語或行爲使弟子在不知不覺之間接受他的教示。

     據《楞伽師資記》所引《楞伽人法志》,弘忍在唐高宗咸亨五年(675)二月去世,享年七十四歲(3.)。死前命弟子玄賾等在馮茂山(東山)造塔,以作安葬己身之所。死後,玄賾所在的安州壽山的寺院,請范陽盧子産於寺的牆壁繪製弘忍的畫像,前兵部尚書隴西李迥秀撰贊辭曰:〞猗歟上人,冥契道真,攝心絕智,高悟通神,無生證果,現滅同塵,今茲變易,何歲有鄰。〞是說弘忍已經契合真如,達到超離世俗認識的至高覺悟,永遠脫離生死輪迴的境界,什麽時候還有緣再相聚會呢?

 

二、弘忍的弟子和東山法門

     淨覺(683-?)曾先後師事弘忍的弟子神秀、玄賾,所作《楞伽師資記》就是在玄賾的《楞伽人法志》的基礎上編寫成的。據所引《楞伽人法志》,弘忍死前曾對玄賾充滿情誼地講述自己得意弟子的情況,說:

     如吾一生,教人無數,好者並亡。後傳吾道者,只可十耳。我與神秀論《楞伽經》,玄理通快,必多利益。資州智詵、白山劉主簿,兼有文性。華州惠藏、隨州玄約,憶不見之。嵩山老安,深有道行。潞州法如、韶州惠能、揚州高麗僧智德,此並堪爲人師,但一方人物。越州義方,仍便講說。

又對玄賾說:

汝之兼行,善自保愛。吾涅槃後,汝與神秀,當以佛日再暉,心燈重照。

以上提到的神秀、智詵、劉主簿、惠藏、玄約、老安(惠安或道安)、法如、惠能(慧能)、智德、義方,就是禪宗史書所說的弘忍的十大弟子。如果按照《歷代法寶記》的說法,去掉義方,換上玄賾是弘忍的十大弟子。然而此說不可信。玄賾自寫《楞伽人法志》沒有把自己列入十大弟子之中,當是忠實地記載了弘忍的意思。

     按照弘忍的說法,在十大弟子之中,神秀對《楞伽經》的見解最符合他的心意;智詵和劉主簿二人具有出衆的文才;惠安有很高的道行;法如、惠能、智德是具有師德並有能力教化一方的人物;義方具有口才,善於講經說法。至於惠藏、玄約,也是弘忍經常想念的弟子。弘忍充滿自信地認爲,以上十位弟子是完全有能力把他的禪法傳佈於天下的。他似乎對神秀、玄賾更寄於重望,希望他們二人在他去世後共同努力把東山禪法發揚光大。

     弘忍的門下被稱爲〞東山法門〞。東山即位於黃梅縣東北的馮茂山(4.)。《楞伽師資記》<弘忍傳>載:弘忍傳妙法,受人尊敬,時〞號爲東山淨門〞;〞又緣京洛道俗稱歎蘄州東山多有得果人,故曰東山法門也〞。可見,〞東山法門〞一是指弘忍所傳的禪法,在這個場合也稱〞東山淨門〞;二是指弘忍門下,也可以說是指弘忍的法系。同書<神秀傳>載,唐大足元年(701)神秀應詔入東都,武則天問曰:〞所傳之法,誰家宗旨?〞答曰:〞稟蘄州東山法門。〞在這裏所說的〞東山法門〞是指的前一個意思,意爲弘忍在東山所傳的禪法。《宋高僧傳》卷八<弘忍傳>所說:〞入其趣者,號東山法門歟。〞此處的〞東山法門〞指的是弘忍東山的法系。因爲弘忍直接繼承道信,所以後世也把道信、弘忍的法系統稱爲東山法門,如《宋高僧傳》卷八<神秀傳>說:〞忍與信俱住東山,故謂其法爲東山法門。〞(5.)

     東山在弘忍之時經常聚集 500 人,甚至達上千人(各本《六祖壇經》)。可以說東山法門在全國佛教界已經擁有很大的影響了。有關東山法門的重要代表人物,在上述十一位弟子中的劉主簿、惠藏、玄約、智德、義方五人詳情不明;後來成爲北宗代表的神秀、南宗代表的慧能和四川淨衆禪系的智詵,將作專門介紹,這裏從略。下面僅就法如、惠安、玄賾三位以及其他幾位曾從弘忍受法的禪僧略作介紹。

     法如(638-689),俗姓王,上黨(今山西長治)人,幼時隨舅任官所住灃陽,師事被稱爲〞青布明〞的惠明禪師。年 19 歲正式出家,〞博窮經論,遊方求道〞(杜朏《傳法寶紀》)。後來,其師惠明對他說:〞蘄州忍禪師所行三昧,汝宜往咨受。〞(《唐中嶽沙門釋法如禪師行狀》,下簡稱《法如行狀》)(6.) 這裏所說的〞忍禪師所行三昧〞就是所謂東山法門的禪法。法如聽從師教投到弘忍門下,在弘忍身邊學法 16 年,直到弘忍去世。此後周遊各地,〞密傳法印,隨方行道〞。在唐高宗去世之後,官府度僧,經由衆僧推薦(此據《傳法寶紀》),北上嵩山,居於少林寺,三年之間不爲人知。垂拱二年(686)都城名僧惠端禪師等人聞名前來〞請開禪法〞。法如謙讓再三,〞乃祖範師資,發大方便,令心直至,無所委曲〞(《傳法寶紀》)。是說法如把自己從師弘忍處傳受的禪法如實地傳授給衆僧,〞令心直至〞,大概是指通過修習這種禪法使心性顯現,直達覺悟。對此,《法如行狀》稍有介紹,其中說:

     觀乎至人之意,廣矣大矣,深矣遠矣。今唯以一法能令聖凡同入決定,勇猛當應諦受。如人出火,不容中斷。衆皆屈申臂頃,便得本心。師以一印之法,密印於衆意。世界不現,則是法界。此法如空中月影,出現應度者心。子勤行之,道在其中矣。

這是作碑者引述法如所說東山禪法的大意。其中的〞至人之意〞是指佛法,亦即禪法,〞師〞是指法如。主要是說,此法廣大深遠,能令凡聖都達到覺悟解脫;修持此法如同人們鑽木取火一樣,不能間斷。據說當時衆人聞說,立即領悟自己的〞本心〞。又說,此法(當指佛性、心性)在世界沒有之時已經存在,它如同空中之月,映現在衆生心中;修行者只要努力,從中便可得到覺悟之道。這不外是教人從認識自己的心性入手,通過斷除妄念的修行而使清淨的本性顯現。這就是後面將要介紹的弘忍的〞守心〞禪法。

     法如在永昌元年(689)七月去世,享年 52 歲。死前端坐樹下,召集門人告以遺訓,重申禪法要旨。

     惠安(582-707),也作慧安,因年齡較大也被稱爲老安。俗姓衛,荊州枝江(原作〞支江〞,在今湖北省)人。隋初出家,隋文帝十七年(當爲開皇十七年,西元 597 年)降詔清理全國私度僧尼,惠安被認爲是未載僧籍的私度僧,即逃入山谷。隋末朝廷下令開鑿通濟渠,民夫因饑餓死者很多。惠安靠乞食前來救濟。在隋煬帝南遊江都,國內大亂之際,他先入太和山,後來登南嶽山寺修頭陀法(佛教中的一種苦行)。唐貞觀末年(7.) 到達蘄州,致禮弘忍禪師,後從受禪法。麟德元年(664)周遊到終南山的石壁,曾留住一段時間。唐高宗聞名召他入京,他不奉詔。永淳二年(682)到滑台(在今河南滑縣一帶)築草亭居止,〞中坐繩床,四方坦露〞,朝廷爲他建造招提寺。後來回到故鄉的玉泉寺。此寺原爲隋天臺宗創始人智顗所建,弘忍的另一位弟子神秀曾在此居住傳法(8.)。大概在此之後東至嵩山少林寺。據載武則天曾召見他,問他多少年歲,他在回答中表示人的生死之身虛妄無實,無須計算年歲。武則天聽說寺內無井,特派人爲寺鑿井一口。唐中宗神龍二年(706)敕令中官前往少林寺賜給他紫色袈裟和絹,並准予度弟子 27 人。此後詔請惠安與靜禪師入宮受供養 3 年,返歸時賜給摩納(此當爲袈裟的一種)一副。景龍三年(712)去世,〞春秋一百三十許歲,起開皇二年至景龍三年故也〞,實際是 126 歲。(《宋高僧傳》卷十八<惠安傳>)《景德傳燈錄》卷四說惠安有弟子 18 人,其中著名的有仁儉、元圭、破竈墮等人。南嶽懷讓在出家後也曾到少林寺參問惠安,惠安示意他去曹溪投慧能。

     玄賾,生卒年不詳。據唐淨覺(683-?)的《楞伽師資記》之序,玄賾,俗姓王,太原祁縣人。因〞高祖作牧,生瞻雲夢之澤〞,是說因高祖爲官,出生在今湖北雲夢澤沿岸地帶,即安州(治所在今湖北省的安陸)。是弘忍的著名弟子之一。曾長期在安州壽山寺居住修行。唐景龍二年(708)應詔入東京洛陽〞廣開禪法〞。在前來受法的人中有淨覺。他在《楞伽師資記》的序中說玄賾〞形類凡僧,證同佛地。帝師國寶,宇內歸依〞,可謂推崇有加。說經玄賾指點後,〞方知方寸之內,具足真如。昔所未聞,今乃知耳。〞可見玄賾的禪法是重心性之法的。玄賾著有《楞伽人法志》,是記載自古傳承《楞伽經》之學的高僧的事蹟和主要思想的。淨覺的《楞伽師資記》就是在這一著作的基礎上撰述的。淨覺還著有《注般若心經》,在敦煌縣博物館藏的〞敦博 77 號〞的敦煌寫經中有此鈔本。據唐〞皇四從伯中散大夫金州長史〞李知非爲此而寫的序,淨覺先後師事神秀、惠安,〞又是安州壽山賾大師傳燈弟子〞;〞其賾大師所持摩納袈裟、瓶缽、錫杖等,並留付囑淨覺禪師〞(9.)

     印宗(627-713),俗姓印,吳郡(治所在今江蘇蘇州)人。對《大涅槃經》最有研究,並且善講此經。咸亨元年(670)曾在京都傳法。上元年間(674-676)雖有敕讓他住入大愛敬寺(此寺或即梁武帝在金陵所建者),他辭不赴請。大約在上元元年或二年(西元 674 年或 675 年),即在弘忍在世的最後二年內,他曾到東山弘忍門下〞咨受禪法〞。此後,他住入番禺(今廣州)的法性寺(曾稱制旨寺),在此常爲寺僧講《大涅槃經》。上元三年(676 年, 11 月改元儀鳳),慧能結束逃亡隱遁的生活,來到此寺,因在潛聽印宗講《涅槃經》時發表〞風幡〞之議而受到印宗的賞識,並擔任戒師爲慧能授具足戒。後來曾受敕在江東的天柱寺、報恩寺設置戒壇度僧授戒。善撰述,著有《心要集》,收錄南朝梁至唐〞天下諸達者語言〞,從題目看大概是論述禪法的;又選擇〞百家諸儒士三教文意表明佛法者〞加以編錄。(《宋高僧傳》卷四<印宗傳>)(10.)

     惠明,或作惠順,俗姓陳,鄱陽人。據傳是南朝陳宣帝之孫,自幼於永昌寺出家。在唐高宗(西元 650-683 年在位)之時投到弘忍門下學習禪法。《宋高僧傳》卷八<惠明傳>載:〞忽聞五祖密付衣缽與盧居士,率同意數十許人躡蹟急追至大庾嶺〞,他最先追上。慧能把衣缽擲給他,他回答說:〞我來爲法,非望衣缽也。〞(出處同上)於是慧能便向他傳授禪法。此後,惠明聽從慧能的建議到袁州(治所在今江西宜春)的蒙山傳法。在各本《六祖壇經》中都詳略不同地記載有這個內容。關於弘忍傳法衣和惠明追至大庾嶺的傳說,在各本《六祖壇經》和後期禪宗史書中有一些誇張的地方,然而對於惠明其人的真實性還是沒有理由否定的(11.)。在敦煌本《六祖壇經》中說惠明曾是三品將軍(有的《壇經》說是四品將軍)。《宋高僧傳》的<惠明傳>記載說:惠明〞未舍家曾署諸衛,故有將軍之號〞。唐在軍事上繼承隋的府兵制,唐太宗時在中央置 16 衛,統領全國的以農民爲主體的府兵。衛置大將軍 1 人,將軍 2 人。是說惠明在未出家時曾在衛署將軍頭銜。

     從中國禪宗發展史考察,以道信、弘忍爲代表的東山法門的出現,標誌著禪宗的正式形成。

 

三、關於《修心要論》

     弘忍一生有很多弟子,也經常向弟子傳授禪法。但從《楞伽師資記》的記載來看,他是個沈默寡言,不好言語的人。其中說:〞其忍大師蕭然淨坐,不出文記。口說玄理,默授與人。在人間有禪法一本,雲是忍禪師說者,謬言也。〞在這裏面徹底否定弘忍有禪法著作。在此書所引的玄賾所作《楞伽人法志》當中也說:弘忍〞緘口於是非之場,融心於色空之境……生不屬文,而義符玄旨。〞是說不僅不愛講話,而且也不從事撰述,但對佛教義理的理解能力很強。

     然而,中國自古是個重視文史的國家,人們有筆錄所聞以備忘的習慣。弘忍名重當時,從全國各地來到東山參禪求教者很多。在這些弟子中難免有人把弘忍傳授禪法的要點記錄下來以便以後參照修行,而一經寫成文字,就很容易不脛而走,流傳四方。現存《修心要論》當即由弘忍的弟子抄錄而輾轉流傳下來的。

     《修心要論》,在敦煌寫本中的全名是《蘄州忍和尚導凡趣聖悟解脫宗修心要論》。在日本龍穀大學圖書館所藏的策子本稱《西天竺國沙門菩提達摩禪師觀門法大乘法論》。朝鮮安心寺 1570 年的刊本題爲《最上乘論》,後來在 1908 年被收入梵魚寺出版的《禪門撮要》之中。《修心要論》主要採用問答的形式論述弘忍的〞守心〞禪法。 在其中有些部分與《楞伽師資記》中的<求那跋陀羅傳>、<慧可傳>的文字大體相同,可以認爲是早期禪宗師徒之間傳承禪法的連續性的證明。在全文的後面,有這樣一段話:

     弟子上來集此論者,直以信心,依文取義。作如是說者,實非了了證知。若乖聖理者,願懺悔除滅。若當聖道者,回施衆生,願皆識本心,一時成佛。

正說明此論雖不是弘忍親自撰寫的,但確實是弘忍的弟子集錄的。他發誓他的集錄正確地表述了弘忍的原意,希望讀者通過閱讀此論而有助於認識〞本心〞,早日達到解脫。

     在敦煌寫經中發現多本《修心要論》。在北京圖書館、英國倫敦大英博物院和法國巴黎國立圖書館都收藏有它的抄本,編號分別是:北宇 04 ;S2669、S3558、S4064;P3434、P3559、P3777。陳垣在 1931 年出版的《敦煌劫餘錄》當中把北京圖書館所藏缺題目的北宇 04 抄本《修心要論》擬題爲《一乘顯自心論》。

     日本學者鈴木大拙(1870-1966)在 1935 年到北京圖書館查閱敦煌文獻,把所發現的 6 種禪籍帶回國影印出版,書名爲《敦煌出土少室逸書》,其中就有《修心要論》。在第二年出版的《校刊少室逸書及解說》對前書所收文獻作了校編刊印和解說。其中的《修心要論》是根據北京本、大穀大學本和朝鮮《禪門撮要》本所作的校刊。此後,鈴木大拙又根據新發現的 3 種斯坦因本對以前所校的《修心要論》重加校訂,收錄在 1951 年出版的《禪思想史研究第二》之中。鈴木大拙將全文分爲 16 段,讀起來比較方便。

     美國康奈爾大學的學者喬 • 馬克瑞(John R. McRae)在吸收以往學者研究的基礎上,又據新發現的 3 種伯希和本對《修心要論》重加校訂,用英語字 A 至 V 標示分段,將其收在自己所著,由夏威夷大學在 1986 年出版的《北宗和早期禪宗的形成》(《The Northern School and the Formation of Early Ch'an Buddhism》)書後的附錄之中。

     日本中央公論社在 1989 年出版了由田中良昭、沖本克己編的《大乘佛典-中國、日本篇 11. 敦煌 II 》,其中收錄了由田中良昭翻成日語的《修心要論》,對文中的重要用語及其出處作了注釋,並在後面的解說部分介紹了國際學術界關於《修心要論》的研究成果。(12.)

     下面主要依據鈴木大拙的校刊本,並參照馬克瑞的校本對《修心要論》的禪法思想進行介紹。

 

四、弘忍的〞守心〞禪法

     弘忍對禪法的主張除集中記載在《修心要論》外,現存弘忍的傳記中也有一些記載。弘忍的禪法在繼承菩提達摩以來的禪法的基礎上,提出所謂〞守心〞的禪法主張。大意是說人人都有清淨的本性,只要通過守心的禪定修行,就可以斷除執著自我的〞妄念〞,達到覺悟解脫。現將他的禪法思想作如下幾點概述。

(一)一切衆生本具清淨之心,是解脫成佛的內在根據

     大乘佛教的般若性空和中道不二理論,以及它的心性學說是禪宗的修行解脫論的重要思想來源。《般若經》、《金剛般若經》、《維摩經》等經講的空、不二思想和北涼曇無讖譯的《大涅槃經》和南朝宋求那跋陀羅譯的《楞伽經》等經所宣述的佛性、如來藏思想對早期禪宗的禪法理論影響尤大。大乘心性學說爲禪宗構建禪法體系提供解脫論的內在依據,空與中道不二學說主要爲它提供方法。在《修心要論》中除引用上述經典外,還引用《法華經》、《觀無量壽經》以及《十地經論》等。

     從世俗衆生達到涅槃解脫,即如題目所說〞導凡趣聖〞,有什麽根據呢?這是《修心要論》首先要告訴人們的。它反覆向人們表述,衆生生來便具有〞清淨之心〞、〞金剛佛性〞,這是達到覺悟成佛的內在依據。它說:

     夫修道之體,自識當身本來清淨,不生不滅,無有分別,自性圓滿清淨之心。此見本師,乃勝念十方諸佛。

這裏所說〞修道之體〞是修道的根本、修行的前提的意思。告訴修行者首先必須認識自身本具清淨的,不生不滅的,對一切不作分別思慮的,自性圓滿的〞清淨之心〞。此心也就是真如、佛性、法性。因爲中國佛教受儒家傳統的人性論的影響,在談到人所具有的真如、佛性時往往稱爲〞真性〞、〞本性〞、〞本心〞、〞真心〞、〞自心〞等。此處的〞清淨之心〞,也是直接受到《楞伽經》的〞如來藏自性清淨心〞的影響。既然人人本具真心佛性,便在本質上與佛沒有根本差別。如果修行者認識這點,便找到了真正的師傅,勝念十方諸佛。此後,《修心要論》對〞自心〞作了進一步解釋。

     爲什麽說〞自心本來清淨〞呢?它引《十地經論》說,衆生身中具有〞金剛佛性〞,如同〞日輪〞一樣本來是圓滿、明亮的,但由於被構成人身的色受想行識〞五陰重雲〞所覆蓋,才使得它顯得陰暗無光。具體說來,所謂〞五陰重雲〞是指人所具有的情欲、世俗意念(即〞妄念〞),它們覆蓋自心,使人流轉生死,不得解脫。

     爲什麽自心不生不滅呢?它引《維摩經》卷上<菩薩品>所說的〞如無有生〞,〞如無有滅〞加以發揮,說〞如〞即是真如,就是佛性、自性清淨心源,而〞真如本有〞,它不是借助什麽因緣而生的。〞一切衆生皆如也,從聖賢亦如也。〞既然衆生、諸佛皆具真如,〞身中真如法體並同,不生不滅,故言皆如也〞。真如即自心,是不生也不滅的。

     此外還解釋了爲什麽說真心是〞本師〞的問題。說真心是自然而有的,不是來自外面,〞至親莫過於心,若識真如守心,即到彼岸;迷者棄之,即墮三塗(按,指畜生、地獄、餓鬼)。故知三世諸佛以自真心爲師〞。是說,自心是本有的良師,對他認知並按照〞守心〞(詳後)的禪法修行,就能到達解脫的彼岸。

(二)〞守心〞是達到覺悟解脫的根本法門

     弘忍的禪法可用《修心要論》中反覆強調的〞守心〞二字來概括。爲了弄清守心的含義,讓我們引用一些它的原句來加以分析。

     衆生者,依妄識波浪而有,體是虛妄。了然守心,妄念不起,即到無生。

     十方諸佛,悟達法性,皆自照了心源,妄想不生,不失正念,我所心滅故,得不受生死……即畢竟寂滅……萬樂自歸。一切衆生,迷於真性,不識本心,種種妄緣,不修正念……即憎愛心起。以憎愛故,即心器破漏……即受生死……即諸苦自現。……會是守真心,妄念不生,我所心滅故,自然與佛平等。

     識心故悟,失性故迷……故《維摩經》雲:無自性,無他性;法本不生,今則無滅。此悟即離兩邊,入無分別智。若解此義,但於行住坐臥,恒常凝然,守本淨心,妄念不生,我所心滅,自然證解。

     既體知衆生佛性本來清淨,如雲底日,但了然守真心,妄念雲盡,慧日即現。……譬如磨鏡,塵盡自然見性。……妄念不生,我所心滅。

     依《無量壽觀經》,端坐正身,閉目合口,心前平視,隨意近遠,作一日想守之,念念不住……或見一切善惡境界,或入青紫赤白等三昧……攝心莫著,皆並是空。……恒常了然守真心,會是妄念不生,我所心滅。

     好好自安靜,善調諸根,熟視心源,恒令照了清淨。

     好自閑淨身心,一切無所攀緣,端坐正身,令氣息調,征其心不在內,不在外,不在中間,好好如如,穩熟看,即見及此心識流動,猶如陽炎葉葉不住……即返覆融消,虛凝湛住,其此流動之識颯然自滅。滅此識者,乃是滅十地菩薩衆中障惑。……能於行住坐臥中及對五欲(按,指色聲香味觸)、八風(按,指利衰毀譽稱譏苦樂),不失此心者,是人梵行已立,所作已辨,究竟不受生死之身。

根據以上所引,以下的見解也許是可以站住腳的。

     1、守心既是禪定,又不局限於禪定,是可以貫徹於人的行、住、坐、臥的一切狀態之中的修行方法。在這裏,已經可以看到後來禪宗的寄坐禪於日常生活之中的端倪。

      2、從守心的字面意思來看,是守住本心防止它丟失的意思。從其引申之義來看,首先是認識自己本有佛性、〞清淨之心〞,此即〞照了心源〞;然後通過斷除憎愛心、分別心等等〞妄念〞、〞我所心〞,即滅除不斷産生情欲、執著和種種煩惱的心識,使本有的佛性顯現,從而超離生死煩惱,覺悟成佛。〞我所〞是《修心要論》中的一個常用的概念。本來,〞我〞與〞我所〞是《阿含經》中常見的一對概念。〞我〞是指生命的主體,一般認爲是由五陰(五蘊)和合而成,故也常把五陰看爲是〞我〞,而把一切認爲〞是我所有〞的心理活動、觀念稱爲〞我所〞。而由執著〞我〞、〞我所〞便引起各種情欲、見解和種種煩惱。這裏的〞我所心〞實際包含對〞我〞、〞我所〞的執著,從前後文看,是包括人的一切情欲、煩惱在內的。

     3、從守心可以採取坐禪的方式來說,它與其他禪法有相似之處,也可以認爲與道信在《入道安心要方便法門》中所講的〞守一〞、〞攝心〞,即通過觀想身心或某一外物達到體認一切皆空的禪法是一致的。《修心要論》建議修行者依照《觀無量壽經》所說的方法進入禪定狀態,然後凝心觀想一輪紅日,念念不住,如果其間産生任何意境,面前出現各種幻象,應當〞攝心〞不要執著,用般若的空寂、不二等思想加以克服,使〞妄念不生,我所心滅〞。

     《楞伽師資記》所引玄賾的《楞伽人法志》記述弘忍生前教導弟子的一些話,其中有曰:

     你坐時,平面端身正坐,寬放身心,盡空際遠看一字,自有次第。若初心人攀緣多,且向心中看一字。澄後坐時,狀若曠野澤中,迥處獨一高山,山上露地坐,四顧遠看,無有邊畔。坐時,滿世界寬放身心,住佛境界。清淨法身無有邊畔,其狀亦如是。……虛空無中邊,諸佛身亦然。我印可汝了了見佛性處是也。……汝正在寺中坐禪時,山林樹下亦有汝身坐禪不?一切土木瓦石亦能坐禪不?……《楞伽經》雲:境界法身是也。

這是教人在坐禪時通過向虛空中觀察一個字,使精神集中,說久而久之就會感到自己是坐在面對曠野的高山之上遠看一望無際的虛空,由此體會佛的法身(法性)的廣大無邊,體悟自己與山河大地連爲一體。他引的《楞伽經》的文字,出自卷一所載〞如來所歎海浪識藏,境界法身〞一段,經文說如來藏(藏識)由於受到〞外境界風〞(此指〞無明〞等煩惱)的吹動,而産生〞識浪〞,産生種種〞妄想〞,種種世俗見解(如有無、斷常之見等),而不能認識世界本來空寂的實相。弘忍的意思大概是教人通過坐禪,斷除妄念,體悟法身無邊,使〞識藏〞回歸未受無明等煩惱污染的真心(清淨如來藏)狀態。這也可以看作是他的守心禪法的一種形式吧。

     4、守心是個漸進的修行過程,不論採取禪定形式或是在日常生活的一切場合,通過持久地守心修行,斷除妄念,才能使清淨之心顯現。這如同磨鏡一樣,當把塵土汅穢磨擦潔淨之時,它才會豁然明亮。〞磨鏡〞之喻源自《楞伽經》。此經卷一載,佛在解答大慧菩薩之問時說〞淨除一切衆生自心現流〞(指通過修心來清除一切〞妄念〞、煩惱)是〞漸淨非頓〞,如同庵羅果是漸漸成熟的,陶器是漸次製成的,大地萬物是漸漸生成的,人學音樂書畫是漸漸學會的,皆是漸而非頓,但是在淨除衆生的〞自心現流〞之後,便可〞頓現無相無所有清淨境界〞(相當於清淨的佛性顯現),如同〞明鏡頓現一切無相色像〞,〞日月輪頓照顯示一切色像〞。在這裏表述的是漸修頓悟的思想。〞明鏡〞、〞日月〞比喻佛性、本心。後來在《楞伽師資記》的<求那跋陀羅傳>之中有這樣一段話:〞大道本來廣遍,圓淨本有,不從因得。如似浮雲底日光,雲霧滅盡,日光自現。……亦如磨銅鏡,鏡面上塵落盡,鏡自明淨。〞這裏的〞大道〞和〞日光〞、〞銅鏡〞也是指佛性,借磨鏡面上的塵垢來比喻斷除妄念煩惱的修行。弘忍晚年爲選擇法嗣,讓弟子作偈頌表述自己的悟道心得。神秀作了〞身是菩提樹,心如明鏡台,時時勤拂拭,莫使有塵埃。〞(《敦煌本六祖壇經》)是講通過漸修保持自心清淨,其思想脈絡與前面引述的意思是一致的。

     對於守心禪法在引導修行者達到解脫中的作用,弘忍是充滿自信的,給於最高的評價。《修心要論》中有不少讚譽守心禪法的話,這裏僅引證一部分:

     欲知法要,守心第一。此守心者,乃是涅槃之根本,入道之要門,十二部經(按,可概釋爲一切佛經)之宗,三世諸佛之祖。

     爲什麽說守心是涅槃的根本呢?它說〞涅槃是寂滅,無爲安樂。我心既真,妄想即斷……即具正念……即寂照智生……即窮達法性……即得涅槃,故知守心是涅槃之根本〞。是說只有通過守心,才能除妄歸真,引發正念智慧,體悟法性,達到涅槃。

     爲什麽說守心是入道之要門呢?它說一切諸佛皆是由〞守真心〞而成佛的,〞故經云:制心一處,無事不辦(按,原作‘辨’字)。故知守真心是入道之要門。〞此處所引經文是出自鳩摩羅什所譯《佛遺教經》(也稱《佛垂般涅槃略說教戒經》),原文是〞縱此心者,喪人善事,制之一處,無事不辦。〞說的是攝心坐禪。

     爲什麽說守心是十二部經之宗呢?一切佛經所說善惡因果報應,〞只是佛爲教導無智慧衆生〞,如果體認衆生本有清淨佛性,就無須再讀經典,〞何須更多學知見〞,通過守心領悟一切皆空,使妄心不生。既然《涅槃經》說〞佛不說法〞,就可以說守真心是十二部經之宗--一切佛經的中心宗旨。最後還用〞先守真心,後得成佛〞來解釋守心是三世諸佛之祖。

     《修心要論》的以上論證從邏輯上來看不能說是嚴密的,然而在一點上是十分明確的,即把守心看作是達到覺悟解脫的唯一可靠的修行方法。

     弘忍的禪法是以守心爲特徵的,得到後世的承認。生活在五代宋初的法眼宗僧延壽在《宗鏡錄》卷九十七記述了從菩提達摩到以慧能爲代表的南宗著名禪師的禪法主張,其仲介紹弘忍的禪法是:〞欲知法要,心是十二部經之根本。唯有一乘法。一乘者,一心是。但守一心,即心真如門。一切法行,不出自心。唯心自知,心無形色。諸佛只是以心傳心,達者印可,更無別法。又云:一切由心,邪正在己,不思一物,即是本心。〞(13.) 很清楚,其內容主要出自《修心要論》。其中強調守心禪法是〞一乘〞(佛乘)的思想是出自《修心要論》的結尾部分,原文說〞此論顯一乘爲宗〞,主張〞導迷趣解〞,引導衆生達到覺悟。

 

 

注釋

(注1.) 《傳法寶紀》用楊曾文《敦煌新本六祖壇經》(上海古籍出版社 1993 年出版)附編(一)的校本;《楞伽師資記》主要依據日本柳田聖山《初期的禪史 I 》(築摩書房 1981 年印本)中的校本;《歷代法寶記》載《大正藏》卷 51,並參考柳田聖山《初期的禪史 II 》(築摩書房 1984 年印本)中的校本。

(注2.) 各本傳記所載有所不同。《傳法寶紀》:〞童真出家,年十二事信禪師〞;《楞伽師資記》引玄賾《楞伽人法志》:〞七歲奉事道信禪師〞;《歷代法寶記》:〞七歲事信大師,年十三入道披衣〞;《宋高僧傳.弘忍傳》謂七歲出家。關於弘忍的身世,從《建中靖國續燈錄》卷一說弘忍是〞栽松道者後身〞,到《嘉泰普燈錄》卷一以及《五燈會元》卷一說說弘忍前生是栽松道人,投胎周姓處女而生,皆系神話。

(注3.) 《傳法寶紀》作上元二年八月去世;《宋高僧傳 • 弘忍傳》作上元二年十月去世。《楞伽人法志》是弘忍親信弟子玄賾所寫,所記弘忍去世的年月是可信的。

(注4.) 清光緒二年(1876)的刻本《黃梅縣誌》載:〞五祖寺,縣東北二十五裏。昔馮茂長者以其山爲大滿(按,弘忍諡號)禪師建道場,一名東山;一名馮茂山。唐宣宗敕建大中東山寺。南唐加師號曰廣化。宋景德中改賜額真慧。元至順間,敕賜師號曰妙圓普覺禪師。至明萬曆間,寺毀於火,重加修建。咸豐四年冬,賊毀,今僧清洋募建。〞

(注5.) 《大正藏》卷 50 第 754 頁中、 756 頁上。

(注6.) 《法如行狀》載《金石續編》卷六。柳田聖山《初期禪宗史書的研究》(法藏館 1967 年出版)後附<資料一>有據此本及鷲尾順敬拓本的校刊本。

(注7.) 《宋高僧傳》的<惠安傳>說〞貞觀中至蘄州禮忍大師〞。道信死於高宗永徽二年(651),此前弘忍尚未出任住持。因此,可以認爲慧安是在貞觀末年到達蘄州,後來才從弘忍受法的。

(注8.) 《宋高僧傳》卷十八<惠安傳>曰:〞時神秀禪師新歸寂,咸請住持,安弗從命。〞(《大正藏》卷 50 第 823 頁)。神秀卒於中宗神龍二年(706)。據此傳的記述,此時惠安已在少林寺。故此說不可信。

(注9.) 見楊曾文《淨覺及其<注般若波羅蜜心經>與其校本》。載臺灣中華佛學研究所出版《中華佛學學報》 1993 年第六期。

(注10.) 參考楊曾文《敦煌新本六祖壇經》附編二的論文的第三部分之(一)〞風幡之論與出家受戒〞。

(注11.) 關於弘忍傳法衣問題,請參考楊曾文《敦煌新本六祖壇經》附編二的論文的第二部分。

(注12.) 以上主要參見鈴木大拙《校刊少室逸書及解說》(安宅文庫 1936 年出版)、《禪思想史研究第二》(岩波書店 1951 年出版,其修改本已收入《鈴木大拙全集》第一卷)、John R. McRae<The Northern School and the Formation of Early Ch'an Buddhism>(University of Hawaii Press, Honolulu, 1986)之附錄、田中良昭、沖本克己《大乘佛典-中國、日本篇 11. 敦煌 II 》(中央公論社 1989 年出版)。

(注13.) 《大正藏》卷 48 第 940 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