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勝溫「梵像卷」藥師琉璃光佛會與十二大願之研究

佛教的思想與文化 - 印順導師八秩晉六壽慶論文集
P.341-356
李玉□


341 頁 引言 張勝溫「梵像卷」的全名是「宋時大理國描工張勝溫畫 梵像」,全圖設色貼金,繪製精工,是台北故宮博物院珍藏 的一卷名畫,其著錄全文見於《秘殿珠林續編》【註一】和 《故宮書畫錄》。【註二】此畫共分三段, 第一段畫男女扈 從等眾,第二段畫諸佛、菩薩、天龍八部、法會等像,第三 段畫十六大國王眾,全長計一六三六.五公分,是研究雲南 大理國佛教的瑰寶。 「梵像卷」上並無作者款印, 畫後釋妙光盛德五年 ( 一一八0 ) 【註三】 ───────── 註1: 國立故宮博物院, 《秘殿珠林續編》 ( 台北: 國立故 宮博物院, 民國六十年 ), 頁 78-83。 註2: 二國立故宮博物院編纂委員會,《故宮書畫錄》增訂本 (台北: 國立故宮博物院, 民國五十四年 ), 卷四,頁 77-85。 註3: 拖尾宋濂的題跋認為, 盛德五年乃宋理宗嘉熙四年(一 二四0 )( 參見註二, 頁 82); 然經近代學者研究指 出, 盛德五年實應是西元一一八0年。 ( 見李霖燦, 《南詔大理國新資料的綜合研究》, 台北: 國立故宮 博物院, 民國七十一年, 頁 32; 徐嘉瑞, 《大理古代 文化史稿》, 台北 : 明文書局, 民國 七十一 年, 頁 365。 ) 342 頁 的題跋云:『大理國描工張勝溫,掜諸聖容,以利蒼生, 求 我記之。 ……』【註四】宋濂的題跋又言:『右梵像一卷, 大理國畫師所貌。 其左題云: 為利貞皇帝嘌信畫。……』 【註五】據此推知, 這一畫卷乃大理畫工張勝溫為利貞皇帝以 及國內蒼生所作。 張勝溫畫史無傳,生平不可考。不過根據 《南詔野史》,大理國王段智興於宋孝宗乾道八年 ( 一一七二 ) 即位,次年改元利貞。故學者認為「梵像卷」的成畫年代大概 在西元一一七三至一一七六年間。【註六】 有關這一畫卷的形式,清高宗乾隆跋提到,『明洪武間 (一三六八至一三九八年),初本長卷,僧德泰藏之天界寺 中。至正統時(一四三六至一四四九年),經水漸漬,乃裝 成冊,不知何時復還卷軸舊觀。』【註七】近人李霖燦先生 的研究更進一步地指出,此卷最原始的形式當是梵篋裝的冊 頁。【註八】由於裝池屢易,此圖不免有所脫漏,次序也不 乏到置。有鑑於此,乾隆皇帝曾命丁觀鵬以張勝溫「梵像卷 」為本,另繪「法界源流圖」與「蠻王禮佛圖」二卷。 【註九】丁觀鵬「摹張勝溫法界源流圖」成於乾隆三十二年 ( 一七六七 ),畫上乾隆題跋言道:『張勝溫所繪梵像,自金 剛、天龍、帝釋,下及十六應真、兩大弟子、六祖等眾,並 維摩問答、藥師大願、普門現相,乃至摩醯首羅、藥叉、龍 女、波旬,種種備具。……惟是卷中諸佛菩薩之前後位置, 應真之名因列序,觀音之變相示感,多有倒置。因諮之章嘉 國師,悉為正其訛舛。命丁觀鵬摹寫成圖,以備耆闍圓勝勁 德。……』【註十】此可謂張勝溫「梵像卷」研究之肇端。 章嘉國師即章嘉呼圖克圖,是西藏密宗黃教喇嘛的第四位大 活佛,為藏密的權威人士。依他的校正,丁氏在 ───────── 註4: 同註二, 頁 81。 註5: 同註二, 頁 81-82。 由於此畫裝池屢易, 以致邊緣遭 到裁切, 如今畫上僅存「利貞皇帝嘌信畫」數字。 註6: 六李霖燦, 同註三, 頁 32。 註7: 同註二, 頁 81。 註8: 李霖燦, 同註三, 頁 29。 註9: 同註一, 頁 350。 註10: 同註一, 頁 350。 343 頁 「法界源流圖」上, 一一標明了主要人物的名字,的確使後 學受益匪淺。 可惜丁觀鵬的「法界源流圖」現藏於吉林省博 物館,無法和張勝溫的「梵像卷」仔細比對。 所幸由「法界 源流圖」發表的一些圖片以及乾隆五十七年(一七九二)命 黎明等畫的「摹丁觀鵬法界源流圖」【註一一】, 我們仍可 認識章嘉國師對「梵像卷」諸圖像辨識的梗概。 近數十年來, 海倫嘉頻博士 (Dr. Helen B. Chapin) 【註一二】、 李霖燦先生【註一三】、 蘇珀教授 (Prof. Alexander C. Soper) 【註一四】和松本守隆【註一五】均 對「梵像卷」的圖像作過研 ───────── 註11: 乾隆朝院畫家黎明等畫的「摹丁觀鵬法界原流圖」今 藏於遼寧博物館,一九七五年曾在德國展出。 此畫 卷的展覽資料參見 Lothar Ledderose, Im Schatten hoher Baume: Malerei der Ming-und Qing-Dynastien (1368- 1911) aus der Volksrepublik China (Baden: Staatliche Kunsthalle Baden; Heidelberg: Kunsthistorischen Institut der Universitat Heidelberg, 1985), pp. 44-45,215-218. 當時在德國留學的張文 琳女士曾拍攝此卷全圖黑白照片一套,贈送李霖燦先 生作為研究之用。 承蒙李霖燦先生提供此套照片, 以供筆者參考,使筆者在研究上受惠甚多,在此特向 二人致謝。 有關黎明等「摹丁觀鵬法界源流圖」的資 料,參見李霖燦, 〈黎明的法界源流圖〉,《故宮文 物月刊》,第三十八期,頁 58-67。 註12: Helen B. Chapin, "A Long Roll of Buddhist Images", Journal of the Indian Society of Oriental Art, June 1936, pp. 1-24; December 1936, pp. 1-10; and June 1938, pp. 26-67. 三十餘年後, Alexander C. Soper 增訂, 重刊於 Artibus Asiae, Vol. 32 (1970), pp. 5-41, 157-199, 259-306, and Vol. 33 (1971), pp. 75-142. 註13: 李霖燦先生的「梵像卷」研究原收載於中央研究院民 族研究所專刊之九《南詔大理國新得資料的綜合研究》 中,此專刊出版於民國五十六年。 民國七十一年, 台北國立故宮博物院復以彩色版重新印刷。 註14: 參見註十二。 註15: 松本守隆, 〈大理國張勝溫畫梵像新論〉,《佛教藝 術》,第一一一號(一九七七年二月), 頁 52-74; 《佛教藝術》,第一一八號,(一九七八年五月), 頁 58-96。 344 頁 究,為我們解決了不少疑難。 但是「梵像卷」的內容龐雜, 顯密均包, 有些圖像又與大理地方信仰有關,十分繁複﹔並 且畫卷上的榜題時而出現在左, 時而又出現於右,因此,學 者對同一尊像的標名亦常有出入。 所以,目前對張勝溫「梵 像卷」的圖像辨識,仍有不少值得商榷之處。 本人今僅對此 畫卷藥師琉璃光佛會及十二大願的圖像提出淺見, 以就教於 學者專家。 二、藥師琉璃光佛會及十二大願圖像試析 根據《秘殿珠林續編》的著錄【註十六】和黎明等的「 摹丁觀鵬法界源流圖」,章嘉呼圖克圖認為「梵像卷」藥師 琉璃光佛會 (68-72 單元 ) 【註十七】和藥師十二大願 (73-76 單元 ) 間,原應有藥師琉璃光佛,故丁觀鵬在「法 界源流圖」中補繪之。此圖畫藥師佛結跏趺坐於一寶座上, 頂懸華蓋,左右各有一侍菩薩,座前有一比丘向佛而跪。李 霖燦先生雖同意章嘉呼圖克圖的看法,以為第 68 至 72 單 元畫藥師琉璃光佛會; 不過他認為第 73 至 77 單元才應是 描繪藥師十二大願的部分,同時又指出此五單元原有錯簡, 正確的排列順序當為第 73,74,77,75,76 單元。他提到將第 77 單元之藥師佛移在十二願文的中間, 則不但十二上願之 次序以順,上下邊緣之杵鈴紋飾亦合。【註十八】然而蘇珀 教授不贊成李霖燦先生的說法,認為將第 77 單元不該排在 73、74 與 75、76 單元之間,主張維持原來的次序。 【註 十九】松本守隆在〈大理國梵像卷新論〉一文中,簡約地談 到,第 74 單元應和 93 單元相連,藥師琉璃光佛會與十二 大願的排列次序應是 75,76, ──────── 註16: 同註一, 頁 351。 註17: 為了研究的方便, 李霖燦先生特將「梵像卷」全圖分 為一三六個分析單元,並一一予以編號。 (參見李霖 燦,同註三,頁 33-48, 78-123。 )這些編號廣為各 國學者廣泛使用,本文亦不例外。 註18: 李霖燦, 同註三, 頁 41。 註19: 同註十二, Artibus Asiae, Vol. 32, pp. 294. 345 頁 68,69,70,71,72,73,74。 【註二十】 上述四說中,筆者認為松本守隆的復原最為正確。但是 他所述簡略,並未指出繪製此藥師琉璃光佛會的經典依據, 對圖中的人物名號他也沒有詳加辨識,又未討論此圖的特色 ,故筆者擬從以上三方面,再對「梵像卷」藥師琉璃光佛會 和十二大願部分作一探討。 蘇珀教授曾經將「梵像卷」藥師佛十二大願的願文與達 摩笈多譯《藥師如來本願經》、玄奘譯《藥師琉璃光如來本 願功德經》和義淨譯《藥師琉璃光七佛本願功德經》藥師佛 十二大願的願文作一仔細比對,發現「梵像卷」的願文與此 三者均不相同,他故而提出,「梵像卷」藥師十二大願的願 文可能是以變文作為根據。 【註二一】柏恩包姆氏 (Raoul Birnbaum) 也認為,這十二大願的願文是大理僧侶依據《藥 師經》經文增益而成。【註二二】茲將畫卷上的願文和另一 部重要的藥師經典 -- 《灌頂經卷十二:佛說灌頂拔除過罪 生死得度經》 -- 的藥師佛十二大願的願文【註二三】作一 比較,筆者發現僅差二字。可見,此部經典極可能也是張勝 溫繪製「梵像卷」藥師琉璃光佛會時的經典依據。 《灌頂經卷十二:佛說灌頂拔除過罪生死得度經》又稱 《藥師璃光佛本願經》,《灌頂十二神王結願神咒》,或 《拔除過罪生死得度經》。【註二四】此經的譯者為帛尸梨蜜 多羅,東晉咸康年中(三三五至三四二年)卒,年八十餘。 「梵像卷」藥師琉璃光佛會(圖一),人物眾多,以第 70 單元為中心,其他人物左右對稱安排。 第 70 單元在須 彌寶座上的倚坐佛為藥師如來,頂放光明,右手作安慰印, 左手放置腹前,雙足各踏一 ─────── 註20: 同註十五, 《佛教藝術》,第一一八號,頁 92,93。 註21: 同註十二, Artibus Asiae, Vol. 32, p. 294. 註22: Raoul Birnbaum, The Healing Buddha (Boulder:Shambhala Publica- tions, Inc., 1979), p. 64. 註23: 帛尸梨蜜多羅譯, 《佛說灌頂拔除過罪生死得度經》 ,《大藏經》(台北:新文豐出版公司,民國七十二年), 第二十一冊,頁 532 下 -533 上。 註24: 同上註, 頁 536 中。 346 頁 朵蓮花。 藥師佛前有一供台,台前跪著一位年輕比丘和一位 菩薩,他們很可能是阿難與救脫菩薩。 二者為《灌頂經》卷 十二的重要人物, 在經中對答討論藥師續命法、九橫死等藥 師佛的重要教法。 阿難和救脫菩薩身側各有一雙手合什拜佛 的童子。 藥師佛的兩側各有一倚坐菩薩,乃藥師佛的侍菩薩。日 曜菩薩(又稱日光或日光遍照菩薩)雙手合什, 月淨(又稱 月光或月光遍照菩薩)兩手均作安慰印, 二者頭冠中各有一 圓形飾物,分別代表日、月。 日曜菩薩右側前方的菩薩手持 一, 右側後方的菩薩右手施安慰印,左後方的菩薩雙手在胸 前作一手印, 左側比丘雙手合什,比丘身後的菩薩右手持扇 。 月淨菩薩右側前方的菩薩手持錫杖,右側後方的菩薩左手 持經書, 左後方的菩薩雙手在胸前作手印,左側比丘左手持 念珠,比丘身後的菩薩手持如意。 嘉頻博士認為手持如意者 是帝釋,手持扇者為梵天。 【註二五】但是這兩位人物不見 於《灌頂經》卷十二, 所以筆者並不同意嘉頻博士的看法。 《灌頂經》卷十二云: 若一日二日三日四日五日六日七日, 或復中悔聞我說是 藥師璃光佛本願功德, 盡其壽命欲終之日,有八菩薩其 名曰: 文殊師利菩薩、觀世音菩薩、得大勢菩薩、無盡 意菩薩、 寶壇華菩薩、藥王菩薩、藥上菩薩、彌勒菩薩 , 是八菩薩皆當飛往迎其精神,不經八難生蓮華中,自 然音樂而相娛樂。【註二六】 從本圖十二大願(圖二)的第一、三、七願所繪之藥師 佛觀之,和錫杖是藥師佛的重要持物。內裝有法藥,治療眾 生的一切病苦,錫杖則象徵藥師佛的慈悲。【註二七】由於 圍繞日曜、月淨的八菩薩中,有二菩薩手執藥師佛的持物, 顯然這八位菩薩必與藥師佛有著密切關係並 ───────── 註25. 同註十二, Artibus Asiae, Vol. 32, p. 293. 註26. 同註二三, 頁 533 下。 註27. E. Dale Saunders, Mudra: A Study of Symbolic Gestures in Japanese Buddhist Sculpture (New York: Pantheon Books, 1960), p. 181. 347 頁 且,其中手持經書的菩薩當是文殊師利菩薩。 因此,筆者以 為圖中圍繞日曜、月淨的八位菩薩即藥師八菩薩。 至於二比 丘,很可能象徵著參與藥師琉璃光佛會的眾比丘。 第 68,69,71 和 72 單元的前景,皆畫二位跪地神將, 另外,在第 68 及 72 單元跪地的二神將後,又各有二位神 將,總計有十二神將。這些神將或雙手合什,或兩手緊握, 皆作禮拜式手勢。經言: 座中諸鬼神有十二神王, 從座而起往到佛所,胡跪合掌 , 白佛言:我等十二鬼神在所作護,若城邑聚落空閑林 中,若四輩弟子誦持此經,令所結願無求不得。 【註二 八】 顯然,畫上的十二神將即經文所述之護衛藥師經典的十 二神王,他們的名號分別是金毘羅、和耆羅、彌佉羅、安陀 羅、摩尼羅、宋林羅、因持羅、波耶羅、摩休羅、真陀羅、 照頭羅和毘伽羅。【註二九】 此圖尚繪四大天王和天龍八部。第 68 單元左下角手持 箭矢的天王, 是東天王持國天﹔後方左手拿劍,右手捧塔的 天王,為北天王多聞天。 第 72 單元右下角右手持劍的天王 , 是南天王增長天﹔後方右手拿戟斧的天王,為西天王廣目 天。 北天王和南天王身側還有天龍八部圍繞。北天王右側有 雙手執笏的文官, 左側有三位衣冠服飾怪異的神怪,一位手 持上懸彩幡的三叉戟, 一位左手拿怪刀,另一位左手執香爐 。 南天王右側有一長髮垂肩,頭戴圓帽的人物,右側則有一 手執大旗頭上有雙角的神怪, 他的右方是一條龍,龍的下方 為一右手扶斧的武將。《灌頂經》卷十二說道: 文殊師利從坐而起, 長跪叉手白佛言:世尊佛去世後, 當以此法開化十方一切眾生,使其受持是經典也。 若有 男子女人愛樂 ───────── 註28. 同註二三, 頁 536 上 註29. 同註二三, 頁 536 上。其他譯本所列十二神王的名號 與帛尸梨蜜多羅本略有出入, 參見達摩笈多譯, 《佛 說藥師如來本願經》, 《大藏經》,第十四冊,頁 404 中﹔玄奘譯 , 《藥師琉璃光如來本願功德經》, 《大 藏經》, 第十四冊, 頁 408 上、中﹔義淨譯, 《藥師 琉璃光七佛本願功德經》,《大藏經》,第十四冊,頁 416 中。 348 頁 是經, 受持讀誦宣通之者,復能專念,若一日二日三日 四日五日乃至七日, 憶念不忘,能以好素帛紙書取是經 , 五色雜綵作囊盛之者,是時當有諸天善神,四天大王 龍神八部,當來營衛愛敬此經。 能日日作禮,是持經者 不墮橫死,所在安隱惡氣消滅,諸魔鬼神亦不中害。 【註三十】 可見,四大天王和天龍八部,與藥師十二神將一樣,也是藥 師經的護衛者。 綜上所述,藥師琉璃光佛會是一幅根據《灌頂經》卷十 二繪製的佛經變相。將此作品和同期的敦煌藥師經變相作一 比較,即可發現二者有很大的差異。莫高窟第四00窟主室 北壁一鋪西夏(一0三二至一二二七年)前期的藥師經變相 (圖三),這鋪壁畫的左下角因後代穿洞遭到破壞。藥師佛 坐在寶池中的蓮臺上,日光和月光兩位侍菩薩分居兩側,佛 弟子和其他菩薩坐在臺上聽佛說法,後方有華麗的殿宇樓閣 ,平臺四周有七寶蓮池,池上滿佈各種蓮花,有的花上還有 化生童子。前方中央的臺上有群伎樂正在歌舞奏樂,這一平 臺和右側應化佛所在平臺間還有一小平臺,上面跪著六位藥 師神將。由於此鋪經變以唐代經變的構圖為本,採對稱安排 的方式,故知另一側也應有二平臺,上面分別有六位藥師神 將和一尊應化佛及其眷屬。伎樂天所在平臺前方尚繪藥師續 命法的燃四十九燈,誦經四十九遍,和獻羊放生。從畫面的 內容看來,顯然敦煌第四00窟的藥師經變著重於描繪藥師 淨土世界的殊勝和莊嚴,而「梵像卷」的藥師琉璃光佛會並 未對藥師佛的淨土世界花費太多的筆墨,圖中不見敦煌藥師 經變的七寶樓臺、蓮池化生和伎樂歌舞,很清楚地,這幅作 品在強調藥師佛說法的特質。 藥師經典嘗言,藥師佛修菩薩道時,曾發十二大願,令 一切眾生所求皆得。現在我們即來探討從第 73 至 76 單元 的藥師十二大願部分。這四單元不但抄錄願文,並且依文作 圖。由於畫卷所錄十二願的文字次序錯亂,同時,它們上邊 緣金剛杵和下邊緣花雲的紋飾,皆與不同杵形一花一雲交錯 出現的通例不合。很清楚地,這四單元在「梵 ───────── 註30. 同註二三, 頁533下。 349 頁 像卷」的安排可能被錯置了。 根據此圖卷上、下邊緣紋飾的 安排和藥師琉璃佛會構圖對稱的原則,筆者以為第 75 及 76 單元應置於第 68 單元之前。 「梵像卷」第 75 單元下段作藥師第一大願,願文云﹕ 『第一願者,使我來世得作佛時,自身光明普照十方,三十 二相八十種好而自莊嚴,令一切眾生如我無異。』圖中右手 持錫杖,左手捧者,乃藥師如來。其身放光,表示願文所言 之「自身光明,普照十方」。佛前跪地的人物即代表祈求自 身莊嚴如佛,具三十二相八十種好的一切眾生。 第 76 單元下段作藥師第二大願,願文云﹕『第二願者 ,使我來世自身猶如琉璃,內外明徹,淨無瑕穢,妙色廣大 ,功德魏魏(當作巍巍),安住十方,如日照世,幽冥眾生 ,悉蒙開曉。』此圖繪藥師佛浮現空中,趺坐於一蓮台上, 上方尚有一抹紅雲。如藥師琉璃光佛會之主尊藥師佛一般, 圖中藥師佛的全身為一大圓光所罩,當是在表現願文所言, 藥師佛「安住十方,如日照世」。站在地上躬身禮佛的,自 然就是代表希望被藥師佛開悟的幽冥眾生。 第 76 單元中段作藥師第三大願,願文云﹕『第三願者 ,使我來世智慧廣大,如海無窮,潤澤枯涸,無量眾生普使 蒙益,悉令飽滿,無飢渴想,甘食美膳悉持施與。』此圖作 一男一女站在藥師佛前,攤伸雙手,藥師佛正將手中的藥施 與他們。圖中洶湧的波浪象徵藥師佛似無窮大海般的智慧, 一男一女則是無量眾生的代表,而藥師佛施與此對男女的動 作,自是在描繪「甘食美膳,悉持施與」這兩句經文。 第 75 單元中段作藥師第四大願,願文云﹕『第四願者 ,使我來世佛道成就,魏魏(當作巍巍)堂堂,如星中之月 ,消除生死之雲,令無有翳,明照世界,行者見道,熱得清 涼,解除垢穢。』此圖雖未畫藥師佛,但是郤將願文的精義 一表無遺。上半部畫家以滿佈天空的星斗和飄移的烏雲,來 描繪藥師佛「如星中之月,消除生死之雲,令無有翳,明照 世界」。下半部畫一人騎驢正欲上橋,這時清風吹過,帽帶 和柳枝飄動,此不正是此願願文後半部「行者見道,熱得清 涼」的 351 頁 寫照嗎? 第 75 單元上段作藥師第五大願,願文云﹕『第五願者 ,使我來世發大精進,淨持戒地,令無濁穢,慎護所受,令 無缺犯,亦令一切戒行具足,堅持不犯,至無為道。』本圖 作樹下一比丘趺坐,身後空中浮現紅色祥雲,一羊口銜一花 葉禮敬。畫中的比丘顯然是正在修菩薩道持戒精進的藥師佛 。 第 76 單元上段作藥師第六願,願文云﹕『第六願者, 使我來世, 若有眾生,諸根毀敗,盲者使視,聾者能聽,啞 者得語, 傴【註三一】者能申,跛者能行,如是不完具者, 悉令具足。 』圖中走在最前面的男子一手持杖敲地而行,當 是願文所言的盲者, 他身後的女子乃一聾者,女子身後背彎 體曲的當為傴者,女子身傍左腳傷殘的自然就是跛者。 第 74 單元下段作藥師第七大願,願文云﹕『第七願者 ,使我來世十方世界,若有苦惱無救護者,我為此等設【註 三二】大法藥,令諸疾病皆得除愈,無復苦患,至得佛道。 』這幅繪藥師佛用藥施法藥與樹下瘦弱的病患,這些法藥不 但可以治療病患身體上的疾病,還可救渡此人到達彼岸,証 得佛道。 第 73 單元下段作藥師第八大願,願文云﹕『第八願者 ,使我來世以善業因緣,為諸愚冥無量眾生講宣妙法,令得 度脫,入智慧門,普使明了,無諸疑惑。』此圖畫一僧(即 藥師佛)在屋內為人們講道說法,渡化大眾。 第 73 單元中段作藥師第九大願,願文云﹕『第九願者 ,使我來世,摧伏惡魔及諸外道,顯揚清淨無上道法,使入 正真無諸邪僻,迴向菩提八正覺路。』圖中一被藥師佛降服 的惡魔外道,因受藥師佛的教化,迴向菩提,雙手合什,跪 在一比丘(即藥師佛)前禮拜。 第 74 單元中段作藥師第十大願,願文云﹕『第十願者 ,使我來世,若有眾生王法所加臨,當刑戮,無量怖畏愁憂 苦惱,若復鞭撻枷 ──────── 註31. 《灌頂經》卷十二中此字作,見註二三, 頁 532 下。 註32. 《灌頂經》卷十二中此字作攝,見註二三, 頁 532 下 。 351 頁 鎖其體, 種種恐懼逼切其身,如是無邊諸苦惱等,悉令解脫 ,無有眾難。 』此圖畫一官員坐在椅上,前跪一被綁囚犯, 代表王法加臨的刑囚。 兩側執刑者手拿劍杖,雖然沒有作鞭 撻囚者狀,但是此圖已能充分地表達這一願文的涵義。 第 74 單元上段作藥師第十一大願,願文云﹕『第十一 願者,使我來世,若有眾生飢火所惱,令得種種甘美飲食, 天諸餚膳種種無數,悉以賜與,令身充足。』圖中飢火中燒 的人們仰望空中浮現的一盤甘美餚饌,盤中的一碟食物已向 人群飛來,毫無疑問地,這些食物是由藥師佛的願力所造。 第 73 單元上段作藥師第十二大願,願文云﹕『第十二 願者, 使我來世,若有貧凍裸露眾生即得衣服,窮乏之者施 以珍寶, 倉庫盈溢,無所乏少,一切皆受無量快樂,乃至無 有一人受苦。 使諸眾生和顏悅色,形貌端嚴,人所喜見。琴 瑟鼓吹如是無量最上音聲, 施與一切無量眾生,是為十二微 妙上願。 』此圖繪一文官坐在几凳上,指揮僕役施捨東西給 一群衣衫藍縷的貧窮百姓, 以表現藥師佛偉大施捨的慈悲胸 懷。 敦煌莫高窟的壁畫中,也發現不少藥師十二大願的作品 。這些作品大多僅畫藥師佛坐在蓮臺上,信徒跪在佛前祈願 ,形式簡單,觀者必須依賴畫上的榜題,始能對畫面代表的 涵義有所瞭解。【註三三】相形之下,「梵像卷」十二大願 的圖畫描繪的細節較多,敘述性強,觀者不必完全依賴榜題 ,就能了解部分藥師十二願願文的精義。 三、圖像來源 南詔、大理國的遺物裡,大理北湯天所發現的大理國寫 經《佛說 ────────── 註33. 敦堭文物研究所, 《中國石窟 -- 敦堭莫高窟》北 京,文物出版社,1981- 1987 ), 第四冊,圖 59、 119 ﹔ Roderick Whitfield, The Art of Central Asia: the Stein Collection in the British Museum (Tokyo, New York: Kodansha International Ltd., 1982), Vol. l, fig. 27. 352 頁 灌頂藥師經》和「梵像卷」的藥師琉璃光佛會和十二大願是 僅存的一件與藥師信仰有關的作品, 而且大理國的文獻亦無 這類作品的記載。 究竟「梵像卷」這一部分的圖像源流為何 ﹖這是一個值得我們探討的問題。 宋代(九0七至一二七九年),大理國為我國西南邊境 上的一個大國,它東與廣西、貴州為鄰,北接川南、西藏, 西南與今之緬甸相連,南又和現在的越南、柬埔寨毗鄰,位 於中印、中藏、和中國與東南亞的交通孔道上,故大理國與 印、藏、東南亞和中國的文化關係均十分密切,這些地區的 佛教信仰也都對大理國有所影響。根據研究,藥師信仰在印 度並未受到重視【註三四】﹔同時,在西藏和東南亞的佛教 文物中,又未發現西元十三世紀以前與「梵像卷」藥師琉璃 光佛會及十二大願相似的作品。而且,從復原以後的藥師琉 璃光佛會和十二大願看來,這件作品可視作藥師經變相。所 以,「梵像卷」這一部分圖像的製作很可能是以中原傳來的 佛教圖像作為依據。今從藥師經變相資料豐富的敦煌莫高窟 壁畫的研究中,我們或可找到解決這幅作品圖像源流的一些 線索。 敦煌莫高窟內保存了極為豐富的藥師經變相,目前尚存 九十六鋪之多,它們的製作年代始自隋代(五八一至六一八 年),迄於西夏。據筆者的研究【註三五】,敦煌藥師經變 相的發展至唐(六一八至九0七年)已臻成熟。唐代藥師經 變相的構圖方式有三:第一式僅畫藥師淨土變相﹔第二式中 間畫藥師淨土變相, 左右兩側各繪一條十二願和九橫死﹔第 三式上方畫藥師淨土變相, 下方為數扇屏風畫,上繪十二願 和九橫死。 五代時(九0七至一0三二年),敦煌藥師經變 相的構圖僅有第一式和第二式兩類。 北宋期間(九六0至一 0三二年), 除了唐代藥師經變構圖的三種形式外,敦煌第 一一八窟出現了一種新的構圖方式。此窟主室北 ──────── 註34. 見拙作, 〈敦煌藥師經變研究〉,《故宮文物月刊》 ,第七十七期(民國七十八年八月),頁 65。 註35. 同上註,頁 64-77。 353 頁 壁的藥師經變中間作藥師淨土變相,兩側畫十二大願。 【註 三六】此鋪經變的構圖和復原後的藥師琉璃光佛會和十二大 願的構圖相似,這一點頗值得我們注意。 但是,由於現存六 鋪敦煌西夏藥師經變相的構圖類型又全屬第一式, 足證第一 一八窟所見的構圖方式對敦煌的藥師經變相並未產生太大的 影響。 史葦湘的研究指出,五代、北宋時期,敦煌的畫風雖繼 承晚唐風格,但由於有歸義軍使節與瓜沙僧人經常出使中原 ,內地藝風也不斷地影響莫高窟,如入朝僧人在求經、求賜 紫的同時,也會帶回新的壁畫粉本。【註三七】因此,筆者 推測第一一八窟藥師經變相的新構圖方式極可能是根據中原 攜回的粉本所製作的。由於這種新的構圖方式和「梵像卷」 藥師琉璃光佛會和十二大願部分相似,因此,我們不禁要問 「梵像卷」這部分的繪製是否也受到了中原傳統的影響呢﹖ 宋代黃休復《益州名畫錄》上有三條與藥師佛有關的記 載﹕ 1. 趙公祐,長安人,寶曆中(八二五至八二七年), 寓居蜀城。攻畫人物,尤善佛像、天王、神鬼。初贊皇公鎮 蜀之日,賓禮待之。自寶曆、太和至開成年(八二五至八四0) ,趙公祐於諸寺畫佛像甚多。會昌法難(八四五年)後 ,藥師院師堂內所存的四天王并十二神【註三八】,即出自 趙公祐之手。【註三九】 2. 范瓊,不知何許人,開成年( 八三六至八四0)和陳皓、彭堅同時同藝,寓居蜀城。三人 善畫人物、佛像、天王、羅漢、鬼神。三人同手於諸寺圖畫 佛像甚多,中寺大悲院門兩側的觀音像、藥師 ───────── 註36. 敦煌文物研究所整理, 《敦煌莫高窟內容總錄》(北 京:文物出版社, 1982 ),頁 37。 註37. 史葦湘, 〈燦爛的敦煌畫 -- 莫高榆林窟唐五代宋西 夏元的壁畫藝術〉, 《中國美術全集》第十五冊(上 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5 ),頁 15。 註38. 雖然《益州名畫錄》並未明言, 藥師院師堂內的十二 神究為何神, 不過此十二神既然畫在藥師院內,祂們 很可能是藥師十二神王。 註39. 參見黃休復, 《益州名畫錄》,收於《畫史叢書》, 第三冊(台北:文史哲出版社,民國七十二年),頁 1380。 354 頁 像, 聖興寺大殿東北二方天王、藥師十二神等皆為此三人所 作。 【註四十】 3. 趙德玄,雍京人,天福年(九三六至九 四二)襁負其子趙忠義入蜀。 趙忠義及長,習父之藝,亦擅 車馬、人物、屋木、山水、佛像、鬼神。 中寺六祖院傍藥師 變相乃出自忠義手筆。 【註四一】由此看來,西元九、十世 紀時, 在蜀地的寺院壁畫中,與藥師佛有關的題材不在少數 ﹔同時,他們的繪畫傳承也都和中原傳統有關。 由於「梵像卷」藥師琉璃光佛會的畫風和吳道子、武宗 元等有著血脈不可分的關係,而大理國的彊土又和蜀地接壤 ,因此,將中原畫風帶入大理國的很可能是蜀地的藝人。 換 言之, 蜀地極可能是中原文化傳入大理地區的一個重要孔道 。   在現存的蜀地文物中,我們發現不少藥師經變相。根據胡 文和的究【註四二】,五代和宋代所雕造的孳師經變中,孳師 三尊多為善跏倚坐,兩側常有八大菩薩,前有十二神王。同時 ,安岳千佛寨第 96 龕藥師經變中,十二大願的表現也和敦煌 迴別,採鈙事性較強的刻畫方式。這些特色皆和「梵像卷」的 藥師經變和十二大願相符,由此看來,「梵像卷」藥師琉璃光 佛會與十二大願的圖像也很可能是由蜀地傳入的。 ──────── 註40. 參見上註,頁 1381-1382。 註41. 參見上註,頁 1398-1399。     註42. 胡文和,<四川犘崖造像中的藥師變和藥師經變>,《文        博》,1988.2,頁51-5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