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融筆受楞嚴經質疑
何格恩
現代佛教學術叢刊第35冊
大乘出版社出版
1978年11月初版
頁315-32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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楞嚴經為佛教之重要典籍,始見著錄於唐開元十八年庚
午西京崇福寺沙門智昇所撰之「續古今譯經圖紀」及「開元
釋教錄」 (註 1) 。其述楞嚴經繙譯之經過,二書微有不同
,玆分引之如下:
續古今譯經圖紀云:「沙門般刺蜜帝,唐云:極量,中
印度人也。懷道觀方,隨緣濟度,展轉遊化,達我支那 (印
度俗呼廣府為支那,名帝京為摩訶支那也) ;乃於廣州制旨
道場居止 (註 2) 。眾知博達,祈請亦多;利物為心,敷斯
祕賾。以神龍元年龍集乙巳五月己卯朔二十三日辛丑遂於灌
頂部誦出一品名大佛頂如來密因修證了義諸菩薩萬行首楞嚴
經一部十卷。鳥萇國沙門彌迦釋迦語,菩薩戒弟子前正諫大
夫同中書門下平章事清河房融筆受,循州羅浮山南樓寺沙門
懷迪證譯。其僧傳經事畢,汎舶西歸。有因南使,流通於此
。」
開元釋教綠 (卷九) 云:「沙門釋懷迪循州人也,住本
州羅浮山南樓寺。其山乃仙聖遊居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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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迪久習經論,多所該博,九流弋略,粗亦討尋,但以居近
海隅,數有梵僧遊止;迪就學書語,復皆通悉。往者三藏菩
提流志譯竇積經,遠召迪來,以充證義。所為事畢,還歸故
鄉。後因遊廣府遇一梵僧 (未得其名) ,賚梵經一夾,請共
譯之,勒成十卷,即大佛頂萬行首楞嚴經是也。迪筆受經旨
,緝緞文理。其梵僧傳經事畢,莫知所之。有因南使,流經
至此。」
宋贊寧高僧傳三集卷三唐廣州制止寺極量傳,全引續古
今譯經圖紀原文,惟末云:「量翻傳事畢,會本國王怒其擅
出經本,遣人追攝,泛船西歸。後因南使入京遂流布,有惟
愨法師資中阮公各著疏解之。」同書卷三「唐羅浮山石樓寺
懷迪傳」則全引「開元釋教錄」原文,惟末云:「後因南使
附經入京,即開元中也。」
續古今譯經圖紀與開元釋教錄同出於智昇一人之手,而
所載譯楞嚴經事,顯出兩歧。前者標明主譯人為般剌蜜帝,
並及譯語人彌伽釋伽,筆受人房融;後者則全異其辭,但言
懷迪遇一梵僧請共譯經,並為筆受綴文;又自註云:「未得
其名」。前後矛盾,至為可怪。尤奇者:續古今譯經圖紀之
末,並附小注云:「欲若題壁,請依開元釋教錄。」豈智昇
亦自疑其手撰續古今譯經圖紀之所載乎?此外,如開元釋教
錄卷十二所著錄云:「大唐循州沙門懷迪共梵僧於廣州譯,
新編入錄。」卷十七所著錄又云:「大唐沙門懷迪於廣州譯
」。再三著錄,均不提及般剌蜜帝之名,則續古今譯經圖紀
之不足信,明矣!而贊寧之高僧傳仍取之,為極量別立一傳
,何也?豈以歷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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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種刊本楞嚴經,均署般刺蜜帝主譯;以訛傳訛,竟莫察其
非耶?楞嚴經自古迄今,未見梵本 (註 3) ;其為偽書,李
翊灼先生已論之詳矣 (註 4) 。般刺蜜帝與彌伽釋伽之事跡
,不見於其他記載;余以為其姓名亦為後人所杜撰,正如「
烏有先生」「無是公」之無足稽考,可置之勿論。玆所欲考
者,則房融與懷迪之關係而已。
關於房融筆受楞嚴經事,歷來之記載頗多,玆略舉數說
如下:東坡題跋書柳子厚大鑒禪師碑後云:「……故大乘諸
經,至楞嚴則委曲精盡,勝妙獨出者,以房融筆受故也。」
佛祖歷代通載卷十五云:「中宗改神龍,正月流房融於
高州。夏四月融於廣州遇梵僧般刺蜜帝賚楞嚴梵夾至,刺史
請就制止道場宣譯,融筆受。及譯經十卷畢,般剌復攜梵本
歸於天竺。」
楞嚴經指掌疏卷一云:「按譯經圖紀:此經翻譯在則天
罷政,中宗嗣位,神龍元年時……。」正脈云:「特科為主
譯者,以此經未來,盛名先至。天台西向拜求十八年,竟未
諧願。彼國禁為國寶,師潛匿航海賚來。於唐中宗初年達廣
州,適遇房相,請於制止寺譯成,速同以解責邊之難。……
…」
廣東通志卷二六五謫宦錄云:「房融,河南人。武后時
以正諫大夫同鳳閣鸞臺平章事。神龍元年以親附張易之兄弟
,二月甲寅配流欽州 (新唐書作高州,此據舊唐書中宗紀)
。長安末,嘗知南銓。在廣州時值天竺僧般刺蜜帝三藏持楞
嚴經梵本浮南海而至,融就光孝寺譯出而筆受之,今寺中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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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受軒云。神龍元年五月經成入奏,適武后崩,融長流欽州
,徙高州死。後神秀入道場見所奏經本,錄傳於世。 (高州
府志)
筆授之事,全屬子虛,固不必深辨。然房融之配流嶺表
,載在正史,當為事實 (註五) 。惜其詩文留存者極少 (註
六) ,其南遷之路徑與事跡均無可稽考耳。
據開元釋教錄,懷迪譯楞嚴經,在入京證譯寶積經之後
。同書卷九著錄沙門菩提流志譯大寶積經一部一百二十卷,
「始乎神龍二年丙午創筵,迄於睿宗先天二年癸丑畢席。」
然則懷迪南歸譯楞嚴經必在先天二年以後,其時房融已卒於
高州,與此經無緣,故開元釋教錄不言房融證譯,良有以也
。至於廣東通志云:「後神秀入道場見所奏經本,錄傳於世
。」尤不足信。據張說之集卷十九唐國師玉泉寺大通禪師碑
云:「神龍二年二月二十八日夜中顧命扶坐,洎如化滅。」
則神秀卒時,大寶積經之譯事正開始,懷迪尚未南歸,又安
能見楞嚴經奏本哉!開元釋教錄撰於開元十八年,其卷十二
尚云:「新編入錄」。蓋楞嚴經之流傳於京師,必在開元中
,與贊寧高僧傳所言正合也。至於懷迪神龍二年北上以前,
曾否會晤房融,則以史籍無徵,未敢妄測。大抵楞嚴經必為
懷迪或同時人所杜撰,自恐聲望不孚,故托言得之於梵僧。
房融為當時知名之文士,又曾為相 (註七) ;而京師所譯佛
經,均有文士學士為潤色。好事之徒,遂假借其名,牽強附
會,與曹溪沙門杜撰張說宋之問之詩以光大其師,如出一轍
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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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 1)見於頻伽精舍校刊大藏經目錄部結字帙。
(註 2)續藏經第貳編乙第十九套第五冊曹溪大師別傳云:
「儀鳳元年初於廣州制旨寺聽印宗法師講涅槃經。
……其制旨寺是宋朝求那跋摩三藏置,今廣州龍興
寺是也。……儀鳳元年正月十七日印宗與能大師剃
髮落,二月十八日於法性寺受戒,戒壇是宋求那跋
摩三藏所置。」制旨法性疑為一寺之二名。證以法
寶壇經行由第一所云:「遂至廣州法性寺值印宗法
師講涅槃經。」景德傳燈錄卷五慧能傳亦云:「至
儀鳳元年丙子正月八日屆南海,遇印宗法師於法性
寺。」則印宗講經之制旨寺即法性寺也。法性寺為
唐初廣州著名之禪林,天竺梵僧之來華者,多於此
居止。
(註 3)元沙門慶吉祥在「元法寶勘同總錄」卷第五,亦列
此經,云:「唐循州懷迪共梵僧於廣州譯。」下注
云:「著本闕。」
(註 4)李翊灼著「佛學偽書辯略」,見國立中央大學「文
藝叢刊」第一卷第二期。
(註 5)舊唐書卷七中宗紀云:「神龍元年正月…鳳閣侍郎
韋承慶,正諫大夫房融,司禮卿韋慶等下獄……二
月甲寅…韋承慶貶高要尉,房融配欽州。」新唐書
卷四中宗紀云:「神龍元年二月甲寅…貶韋承慶為
高要尉,流房融於高州。」新唐書卷一三九房琯傳
云:「父融,武后時以正諫大夫同鳳閣台平章事。
神龍元年貶死高州。」通鑑卷二○八神龍元年:「
二月乙卯正諫大夫同平章事房融除名流高州。」其
配流之地點,舊書原作「欽州」,新書及通鑑改作
「高州」,諒必有據。未知是否如廣東通志所言先
流欽州,後徙高州?容待續考。其配流之日期,新
舊書均作二月甲寅,而通鑑作「二月乙卯;雖相差
一日,未知通鑑改新舊唐書,有何根據?
(註 6) 全唐詩有謫南海過始過興廣勝寺果上人房(一作過
韶州廣界寺) 詩一首,唐詩紀事卷十三作遊始興廣
果山房。初唐詩紀年十七作作謫南海過韶州廣界寺,
此詩題目頗多歧異,或疑偽作。然唐初流貶高州或
欽州者,多取道韶州及廣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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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唐代流貶官員,均馳驛發遣。據舊唐書卷四十
一地理志云:「廣州至東都四千九百里」。又據元
和郡縣志卷三十四:「廣州西北至東都取桂州路五
千八十五里」。跋涉五千里之長途,平均每日七十
里計算,大約需七十餘日,便可到達。據羅振玉紀
元以來朔閏考卷三,神龍元年二月辛亥朔,甲寅當
為初四日。假如房融於二月初四日由東都啟程,則
四月中旬可抵廣州與佛祖歷代通載所言偶合。靈鷲
山在曲江縣北六里 (元和縣志卷三十四) 李翱來南
錄云:「……辛未上大庾嶺,明日至滇昌,癸酉上
靈屯西嶺見韶石,甲戌宿靈鷲山居。六月乙亥朔至
韶州,丙子至始興公室……」 (李文公集卷十八又
有題靈鷲寺一則) 假使房融謫官過靈鷲山詩非膺作
,其南遷時,必取道大庾嶺矣!輿地紀勝卷九十云
:「唐沈佺期有登靈鷲寺詩。」。今查全唐詩及各
種刊本沈雲卿集皆不見,未知是否佚去?
(註 7) 房融子房琯亦相肅宗,新舊唐書均有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