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代佛教學術叢刊第 70 冊
大乘文化基金會出版
1980年10月初版
頁109∼117
. 109頁 佛學博大精深,方便多門,實為研討宇宙人生至圓至徹 至彰之教理。徒以世人所知障重,多誤認佛學為迷信而不屑 一顧,致法道未能大弘。此等人實未嘗一讀佛經,殊不知倘 一加閱讀,則無有不感佩興起,而遂信受奉行者矣!筆者卒 業大學工科,初亦不信因果,斥佛學為迷信。後以因緣,得 讀佛經,始覺從前之枉讀多書,均枝節而非根本。於是請閱 佛書,定購佛誌,漸入解行。近日讀經閱誌,頗多感觸,爰 將愚意陳其大略,亦以見原學科學者對佛學之信解為何如。 若有未逮,尚希諸長者大德指正是幸。 佛學如杲日麗天,五色繽紛,罄無不包,該無不盡。誠 兼宗教哲學科學三者;而超出三者之上。佛陀以一大事因緣 ,出生此世。以眾生與佛本同一體性,此一大事因緣即在使 眾生自修自證,自行度脫。一切佛菩薩善知識之說法開示, 均僅助人悟解,而證須自證。要知「身心本不相代」也,亦 如「如人飲水,冷暖自知」,蓋一杯水之溫度若何,即使以 最科學化之言辭,告以係攝 110頁 氏或華氏若干度,聽者除非自飲一口,否則任令橫說豎說, 總說不親切。是以佛四十九年說法,均係當機而說,看似並 無一定,因此讀佛經者往往覺有矛盾,迷惘莫知所從。但如 認清此點,即不致有難認處。雖空有紛爭,十宗並起 (我國 大乘八宗,連小乘二宗為十) ,然「歸元性無二」也。且佛 但於證處須人自證,於開示說法處,固未嘗不說得明明白白 ;其所以有反說側說,亦因正面說尚未能悟,始用以迎機者 耳,非以造成疑雲世界為貴也。 今即如「信解行證」四字,除證係最後一著外,其他三 字之重要次序,即各說不同,其實亦各求其契機耳。如有引 太虛法師說:「要知佛法重實行,尤重理解,故凡真實行者 ,宜依教明理而起正行,始得正軌,否則易入邪途魔境矣! 」亦有言「佛法重在修證」者;而淨土宗則言「信願行三」 ,「信得深則願得切,始行得真。」又言「重在實行」。此 均對病而發之言,否則不將究以何說為準耶?猶記故里有一 念佛修行之善女人,信願非不深切,修行亦虔誠,而家產中 有魚蕩,每歲必向鄉農收蕩租,或勸其改為放生湖,禁鄉人 捕魚而豁其蕩租,勿顧也。此蓋未能解念佛為了何事。此等 人比比皆是,全在佛學中不生根。則以言今日之機,當又以 太虛大師之言為最合宜,蓋理解得透,自能起行;而所以不 信者,亦由理不明解未正也,否則信是迷信,行是邪行。 佛學之理論,非但不違背科學,且科學上之發見發明, 在在足以證明佛學。即以最基本之時 111頁 間空間言,科學談人類之歷史,地球之生成,動須幾千萬年 ,而佛言「劫波」 (Kalpas。一小劫一增一減合一千六百八 十萬年,二十小劫為一中劫,四中劫為一大劫) 。又科學言 距離,天文中用「光年」 (Light Year) (光速每秒十八萬 六千哩,此即光行一年之距離) ,而佛言十萬億「佛土」等 。科學證明物質與能力可以互換,而佛學言根身器界,皆是 第八阿賴耶識之相分。此即心物不一,心物統一也。俞平伯 先圭言:「我確信心的改革也就是物的改革,物的改革也就 是心的改革……,心物交匯於圓周的點上……即所謂圓成實 。」旨哉言乎!心物當係世間一切相對中之一對,各佔圓周 之一半,如讀三角學,即可知正無窮大 (+∞) 與負無窮大 (-∞) 之兩極端相交於無窮大之遠處。故此心物交匯而成之 圓周,量如虛空,含吐十方,無始無終,無來無去,豎窮橫 遍,如如不動。此圓正觀如是,反觀亦如是,故各契其機, 歸元無二。壇經云:「此宗本無諍,諍即失道意」,豈徒禪 宗一宗,整個佛教亦本應無諍也。 近閱各佛學雜誌,見各說頗有不同,惟細究其實,亦觀 點之不同耳。然亦有難行強合者。各得一則,爰陳鄙見於下 ,非作平議,聊抒固陋而已。 一、關於唯識 愚初閱覺有情十月號超清居上「見濁」一文,慨歎異哉 !所謂新唯識論者,而不知新唯識論何 112頁 人所作,更未見其內容。繼閱世間解第三期,始知係熊十力 先生之作,該期復有熊先生之「讀智論抄」,屢提新論,則 似均係「融攝儒佛」,「不主出世」,而「於百家之學,主 張析其異而會其通」者也。夫三教固不能強行混同為一,既 有世間解第四期周少如老居士明辨之;其理論之失,復有子 韜居士「讀讀智論抄」詳言之;茲不贅論。愚獨怪其論斷「 佛氏於本體,只見是無為無作,卻不悟是無為而為,無作而 作」之隨便下得有趣。蓋其所下按語之一段智論,於「問曰 :諸法實相,無為無作,精進有為有作相,云何以實相為首 ?」下,本明明曰:「答曰:雖知諸法實相,無為無作,以 本願大悲,欲度眾生故,於無作中,以精進力,度脫一切」 ,佛氏何嘗無為,不過所為者一大事因緣,大慈大悲度脫一 切眾生也。度脫一切眾生而不見一眾生得度者,眾生與佛本 同一體性,自修自度也。熊氏誤解「度脫」,故其論斷中又 曰:「良由佛氏在求度脫,故其證體偏滯於寂耳。」此不知 度脫不離當世,試觀其所盛讚之儒者,「盡其位育參贊之功 」,即使充其極,豈不是欲便人人「好好的生,好好的死」 ,而何及佛氏欲使一切眾生「好好的生,好好的死」,之慈 悲度脫一切眾生乎?度脫而必是出世,則壇經「佛法在世間 ,不離世間覺,離世覓菩提,恰如求兔角」,之語,將何依 乎? 又熊氐誤認在世間假相之外,另有一絕對的獨立的「本 體」,故以為度脫係超世間,而證體偏滯於寂。此意之誤, 子韜居士亦已詳駁之;而更須知業識無盡,眾生無盡,輪迴 無盡,故度脫 113頁 亦無盡,豎窮三際,橫遍十方,無始無終。每見人喜問:「 佛何時度盡一切眾生?」或「既知輪迴無盡,何能度盡眾生 ?」計終始者,皆是世間小智,於以知佛菩薩大慈大悲隨緣 精進度生之弘願為偉大也。地藏王菩薩「地獄不空,誓不成 佛」,阿難尊者亦「若一眾生未成佛,終不於此取泥洹」, 普賢菩薩「乃至虛空世界盡,我願究竟恆無盡」,固不妄計 度得盡度不盡也。計度脫為「毀世間」,及計絕對的超現象 的「本體」者,何足以語此! 最後引覺群第五十三期陳銘樞氏之言為證:「宇宙人生 一切現象都係相對,絕對是眼不可得而見,口不可得而言的 ;然絕非離開相對另有所謂絕對的東西。是故『實在』---- 『真理』是一,不可有二。即絕對與相對亦不過作兩個名詞 的看法,亦不可有二。」絕對而獨立之「本體」何在乎?何 人「持邪見」,何人「無知」,豈不皎然明乎? 二、關於禪宗 閱覺有清十一月號超清居士「如何振興今日的禪宗」及 世間解第四期「為今日之禪宗悲」二文,知為「心燈錄」一 書而發,謂其純係邪說。而滬地恰有萬少石居士等倡重印此 書,愚亦曾請得一冊,尚未翻閱,見此二文後亟取讀一過, 深覺有不可不言者,蓋即以愚於禪宗純是門外漢之人觀之, 此事所關甚大也。我國文字,一字有時可代表多種詞類,或 為名詞,或為動詞等;有時 114頁 即使同為名詞,前後之意義亦不同;尤其如佛經等譯自外文 之書,最有此情形。其中特別是「心」之一字,或合稱「身 心」,或合稱「心性」,或稱「三界唯心」,或稱「識心」 ,或稱「心物」,或稱「妙淨明心」,種種不一。雖意義不 同,而並無符號加以區別。楞嚴貫攝註中曾就該經稍加分別 ,今亦依義別之,可得四類: (一) 「縱不能見心肝脾冑; 爪生髮長,筋轉脈搖,誠合明了。」則係「肉心」也。(二) 「汝等尚以緣心聽法,此法亦緣,非得法性」,則係「妄 心」,亦即「意識」,愚喜以「心」號表之。「識心」屬之 ,「身心」及「心物」有時亦屬之。 (三) 「如是見性,是 心非眼」,則係第八阿賴那識之見分,亦即帶妄之真心,「 身心」及「心物」有時亦屬之。 (四) 「常住真心」「妙淨 明心」,則係阿賴耶識當體轉為大圓鏡智時之異名,亦即無 垢識,亦即真如,所謂「真心」也。而通常所稱之「心」, 又大多為 (二) (三) 兩項,或總指八識之見分,故頗不易 加以區別也。 「心燈錄」之所以有人認為空前絕後,有人稱其純係邪 說,成兩極端者,亦由此「心」之一字也。楞嚴云:「元依 一精明,分成六和合」,一精明者,「識精元明」也;六和 合者,「見精」或「見性」及「聞性」等也,亦即上所言第 (三) 項帶妄之真心也,亦即阿賴耶識之見分也。此「心」 與佛同一體性而尚帶無明,但離此「心」亦別無有另外之真 心。故貫攝註云:「其體全是真心而具無明,雖具無明,而 眾生分上捨此別無真體。」此「心」亦即末那所執以為之「 我」 115頁 也。是以有人不敢提「我」者,以對已明心見性時之「真心 」言,此「心」猶具無明;而有人不避忌諱,和盤托出,謂 「心即我也」者,以體妄即真也。各契其機,各有時節因緣 ,言「我」而不「執我」,可也。 上來所說,觀心燈錄自明,該書蔣氏跋,即明曰:「本 世尊天上天下惟吾獨尊之旨,特提此我二字為逗機之方便; 殆欲人體妄即真,澈悟於未動念之先耳。」又曰:「若夫見 地未澈,誤入歧途,認妄我為真我……則豈老人垂訓之意哉 。」而書中亦言「而今要出生死,只要當下悟得此我,而不 著相,便一超還至覺明以前,與如來覿面」,則固須言我而 不執我也。世間解第三期淨胜居士「禪宗的三關」文中,引 三峰禪師云:「若坐中照得昭昭靈靈為自己者,謂之默照禪 。皆邪禪也。話頭有犯身命犯心性者切不可參……犯心性者 如念佛的是誰,本來面目等。」而萬少石居士武於覺群五十 四期引心燈錄云:「當此諸念皆空之時,有一明明不空者, 而知諸念之空,這是甚麼?可以大悟矣!」又王季同氏亦不 廢參誰字話頭,故萬氏與之論云:「居士既於誰字上得個入 處,即乞於誰字上猛著精采。」所以似相違者,亦上述「心 」字之故也,亦各契其機也。「誰」者,學人自己也,「我 」也,阿賴耶識之見分也。「一明明不空」者,見見分也, 自證分也。世間解第四期北雲老先生記太虛大師之言曰:「 比如修空觀的人,先看一切東西是空的,又看自己念頭,本 來也是空的,到了這個時候,畢竟還有個觀空之觀,仍是不 空,這個能觀的心, 116頁 即是自證分。」又言:「心即是見分,物即是相分,而見相 二分,皆無自性,因為他均依自證分而起的。心和物,不過 是用,自證分才是體。」豈不是上述所諍之「心」之一字乎 ?又心燈錄亦引三峰云:「七日得悟,猶是莽漢。若有上等 人來,我教他當下即悟。」而六祖向惠明云:「不思善,不 思惡,正與麼時,那個是明上座本來面目。」惠明言下大悟 。悟者,悟那時即是自己本來面目也;不過六祖不教參,即 予直指,故得言下頓悟也。 心燈錄之仍是體妄即真,愚讀至其引楞嚴云:「不汝還 者,非汝而誰」,以為「今還不去者,惟有此我。一明此我 ,則性覺妙明,常住真心……皆是此我之尊號尊稱」而益信 。蓋楞嚴顯見不還,明曰:「且汝見我,見精明元。此見雖 非妙精明心,如第二月,非是月影……汝見八種見精明性, 當欲誰還」,則此不還者,明是「見精」或稱「見性」,非 即妙精明心也。又該書不曉佛經本譯自梵文,而妄用拆字法 ,如觀自在 (觀世音) 菩薩。Avalokitesvara Bodhisattva 釋為觀「我」常常在此;又舍利子 (舍利弗) Sariputta 釋為「我」之家舍中無往不利之「我」等。此則即使言之有 中,亦不足取。 至超清居士所稱,學佛者無論習何宗,均當兼研究經論 ,自是至言。 (學淨土而智慧力不足者,才專門念佛) 禪宗 自非例外,有時而言傳授心印,不須經論者,當亦係迎機之 方便說法耳。其意豈不謂佛所證境界,任令如何說,總說不 親切,故不可說不可說,而須人自證也。然不可說而終於說 117頁 法四十九年,三藏十二部,浩如煙海者,豈非就第二月說說 亦不妨,且不說則不足以助顯其真。蓋「說」與「不說」亦 係不二也。世間解第四期苦水先生揣籥錄論文殊與維摩詰之 說入不二法門,因一個「語」,一個「默」,而稱「試問: 默然之前,倘無文殊之說,默然之後,倘無文殊之解,則維 摩的默將落在什麼處?……致使維摩詰長者佔卻上風,吾輩 後人對於文殊且不得孤負。」其實兩大士正是半斤八兩,「 語」與「默」正是不二中之一對。倘無文殊之「語」於前, 愚管保摩詰絕不「默」於後,因文殊已先說,機會來得湊巧 ,落得默然耳;若兩大士易處,先問維摩云何菩薩入不二法 門,則維摩必將說文殊之所說,而輪及文殊時,文殊亦將「 默然無言」也。正是誰也不讓誰,難分軒輊;正如苦水先生 所謂「文殊維摩,狼狽為奸……正好一串拴來,同坑埋卻。 」今若專對禪宗論,則六祖本曰:「即此不立二字,亦是文 字。」已足醒彼主張不須經論者有餘。試問此後再有人計度 「說」與「不說」之孰優孰劣乎?早可「同坑埋卻」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