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宇宙事物的中心與儒佛的中道
現代佛教學術叢刊第90冊
熊慕新
頁169-174
大乘文化出版社出版
1980年十月初版
169頁
天地宇宙間一切事物﹐其構成與起點﹐莫不有「中心」
主宰﹔苟失其「中心」﹐即失其常軌﹔失其常軌﹐則一切失
其順序﹐變其定律﹔在物則畸形怪狀﹐異態雜陳﹔在事則凌
亂紛糅﹐紊然無次﹔今試舉宇宙間之大者言之﹕例如天體之
遼闊﹐既無限際﹐後無邊垠﹔而天空星球之多﹐更不可數計
﹔據天文學家探測所得﹐除吾人足踏此地球而外﹐復有「天
王」「海王」「金」「木」「水」「火」「土」與「冥王」
等星球﹐合之地球﹐為數有九﹔而此九大星球﹐在此無限無
際之天空運行﹐苟無「中心」之傾向﹐非特運行無一定常軌
﹐且有互相碰擊之虞﹗然此千萬年運行不息﹐且無碰擊之禍
者﹐此無他﹐蓋有太陽為之「中心」主宰也。群星以太陽為
其「中心」﹐故各個之星體﹐皆有傾向﹐皆有目標﹐因之離
心力﹐向心力﹐亦由此而生﹔於是相互吸引﹐相互導循﹐歷
千萬年而不失常軌﹐實緣太陽為其「中心」也。
復次﹐再從小者如人之一身言之﹕人之一身﹐四肢百骸
﹐有感覺﹐有運動﹐是端賴血液之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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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苟無血液﹐非特無感覺﹐無運動﹐勢必成為死物﹐茲就
生理言之﹐人身某部﹐若血液不能運行﹐某部即失其知覺﹐
例如「偏枯」(即半身不遂)等病﹐即其徵象﹔然其血液之
運行﹐必有一「中心」位置﹐為之歸納﹐然後即據此歸納處
所﹐作其「中心」﹐此「中心」即血液運行之始點﹐亦即血
液運行之終點﹔於是以此據點﹐運行全身﹐循環不息﹐人體
得以健強﹐肌肉得以發育﹐此無他﹐是賴有「中心」位置為
之主宰也。此「中心」位置為何﹖即人之心臟是也。人體苟
無心臟為之「中心」﹐血液勢必運行失序﹔一若行星無太陽
為之「中心」﹐亦必失其常軌﹐此一定之理也。
更就其生物最小者言之﹕凡宇宙萬物其構成之起點﹐苟
無「中心」﹐必不能成其本體之形質﹔茲從吾人日常所飲之
水而論﹐化學上分析水之元素為「氫」「氧」二氣所構成﹐
復分析「氫」之構成﹐「氫」之元素為原子﹐再分析此原子
之構成﹐係由數個陰電子與陽電子組合而成﹔更分析此極微
細之電子如何構成﹐至分析至無可分析之時﹐乃發現此電子
有一「中心」之核﹐名曰質子﹐此質子為純陽性電子﹐其外
圍復有陰性電子纏繞之﹔其狀態恰如行星之繞日。由此推觀
﹐宇宙間萬物﹐可知大至如星球﹐小至如電子﹐苟無「中心
」即不能構成其形體也。
綜上所述﹐不過就物而論耳﹐吾人試再進一層﹐推論至
事﹐亦復如是﹔凡宇宙間事﹐苟無「中心」亦必紛紜凌亂﹐
終至散漫而崩潰﹐茲就吾國之歷史觀之﹐遠古無論矣﹗僅從
周代言之﹐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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室有武王革命﹐政治刷新﹔周公哲人﹐應運而出﹔制禮作樂
﹐為一代政治典型﹔樹立「中心」標幟﹐使民心歸向﹐如百
川之赴海﹐因之八荒歸化﹐一德宗周﹔是時政治之修明﹐幾
臻於極治﹔此無他﹐蓋有一極美善之政治「中心」為之主宰
也。及至周室東遷﹐朝綱紊亂,漸失「中心」主宰﹔沿至春
秋戰國之世﹐社會秩序之紊亂﹐可謂達於極點﹔諸侯互相攻
伐﹐人民日在水深火熱之中﹐其慘痛之情﹐何可名狀﹔此無
他﹐失去政治「中心」主宰故也。漢室繼秦統一之業﹐定鼎
中原﹐復樹「中心」標幟﹐國人得安居樂業者﹐垂四百年﹔
遞沿至三國之世﹐三分鼎之﹐攻伐相尋﹐則又失去「中心」
主宰﹔降至東晉五胡﹐以及殘唐五代﹐其間或治或亂﹐在當
時固有當時之環境﹐以及治理之良窳﹐然推其致亂本源﹐無
非失去「中心」主宰之所致也。
綜觀上述﹐凡物失其「中心」﹐則莫由構成﹔凡事失其
「中心」則立呈紊亂﹐然其較事物為尤要﹐而不可須臾離棄
「中心」者﹐其為思想言論乎﹔何則﹖蓋思想為構成宇宙間
一切事物之元素﹐一切事物之構成﹐係思想之表現﹔今設有
崇樓大廈於此﹐巍巍屹立﹐高出雲表﹐然在此崇樓未建之初
﹐固無此物象﹐必先有工程師繪圖﹐規劃形式﹐而後採辦材
料﹐興工建築﹐經之營之﹐歷若干時日﹐而此樓落成﹔此樓
方圓長闊之形式﹐工程師思想為之也﹔棟樑楹柱之斲成﹐技
匠思想為之也﹔離棄心思﹐無此物象﹔佛家所謂﹕「一切唯
心造」也。然言為心聲﹐言論係思想代表﹐內心有所蘊藏﹐
以言論表而出之﹔故言論即思想之表現﹐二者對於「中心」
主宰﹐不可須臾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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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言論若失其「中心」則流於偏激﹔思想失其「中心」﹐
則入於邪歧﹔吾國文士思想之發達﹐無過於先秦諸子﹔其持
論之高﹐詭辯之雄﹐亦無過於是﹔例如﹕老子之「無為」﹐
莊子之「齊物」﹐楊子之「為我」﹐墨子之「兼愛」﹐韓非
之「法治」﹐管子之「功利」﹐非失之過「仁」﹐即淪於過
「忍」﹐或太過急進﹐或過於消極﹐非失之太過﹐即流為不
及﹐及孔子出﹐獨取「中道」之義﹐折衷諸子言論﹐建立綱
常﹐做人生立身涉世之宏觀﹐經國奠邦之大法﹐諸子偏激言
論﹐逐漸息滅﹐孔子遂為中土之聖。
是時西土聖哲﹐與孔子並樹「中道」之義者﹐厥為釋迦
牟尼﹐考之史乘﹐釋迦降生於我國周靈王十五年﹐孔子則生
於靈王二十一年﹐以史年推之﹐則釋迦較長﹐二聖對於宇宙
人生之觀感與見解﹐雖各有不同﹐一則演出世之法﹐一則導
入世之規﹐然其所取「中道」之義﹐則合而為一。故佛家之
「非有非空﹐中道實相」﹐亦即儒家之「惟精惟一﹐允執厥
中」﹐儒家之「從容中道」亦即佛家之「處中得道」﹐度無
二致也。
釋迦對於宇宙人生所持之見解﹐以睹眾生之沉迷﹐憫人
天之苦惱﹐窺三界遷流如灸﹐察六道輪轉似煎﹐因起大悲心
願﹐轉無上法輪﹐度一切有情﹐悉離苦海﹐其終極目的﹐以
「涅槃寂靜」為究竟。孔子對於宇宙人生所持之見解﹐以宇
宙萬有﹐其源出於天﹐以天為萬有之大本﹐在萬有未賦形之
先﹐其不生不滅。常住不變者﹐厥為「理」﹐理屬真空﹐亦
自無相﹐及萬有賦形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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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即寓字其中﹐於是循此理以品節萬有﹐即其率性之道﹐所
謂「三綱」「五常」「八德」「九經」悉循此理而出﹐其終
極目的﹐以「名垂竹帛」為究竟。前則為出世間法﹐亦謂之
逆生死流﹔後者乃入世間法﹐亦謂之順生死流。
但二聖對於人生之見解及其終極目的﹐雖各不同﹐然其
所取「中道」之義﹐及其施教人群之意旨﹐則無二致。今試
舉其淺近者言之﹕佛家設教係以「殺」「盜」「淫」「妄」
「酒」為持躬接物之根本戒條﹐而儒家則以「仁」「義」「
禮」「智」「信」為修身涉世之基礎原則﹔儒之行「仁」﹐
即佛之戒「殺」﹐儒之行「義」﹐即佛之戒「盜」﹐儒之持
「禮」﹐即佛之戒「淫」﹐儒之明「智」﹐即佛之戒「酒」
﹐儒之守「信」﹐即佛之戒「妄」﹔換言之﹐即若能戒「殺
」﹐「仁」即寓乎其中﹔若能戒「盜」﹐「義」即表現於外
﹔若能戒「淫」﹐「禮」即序諸事物﹔(按淫亂也﹐以廣義
言﹐禮為社會人群天然之規律﹐循禮自必不亂﹔以狹義言﹐
男女相持以禮﹐亦自不亂)若能戒「妄」﹐「信」即實踐可
行﹐若能戒「酒」﹐「智」即清明無障﹔(按酒能傷腦昏神
﹐故戒酒智即清明)再儒家之「智」「仁」「勇」﹐即針對
佛家六波羅蜜中之「智慧」「慈悲」「精進」﹔佛家之「貪
」「瞋」「癡」﹐亦針對儒家之「色」「鬥」「得」﹔由是
觀之﹐二聖施教人群﹐其詞雖異﹐其旨則一也。二聖何以不
謀而合﹐一至於此耶﹖此無他﹐蓋同一「中道」義也﹔順行
用於世間﹐即為「經邦治國」之宏謨﹔逆行用於出世﹐即為
「涅槃寂靜」之大法﹔佛之「明心見性」﹐即儒之「明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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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民」﹐佛之「還本歸原」﹐即儒之「窮理盡性」﹔是又無
二致也。值茲抗建時期﹐國人正宜體驗宇宙事物構成「中心
」之原理﹐集中意志力量﹐作抗戰建國之「中心」﹔以儒佛
「中道」無二之精神﹐不變不移﹐奠復興民族之基礎﹔驅強
梁於海隅﹐收失地入版圖﹐當拭目可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