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僧史所載持午的實踐和面對的難題
曹仕邦
華岡佛學學報
第 6 期
頁327∼3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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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 要:
中國「過午不食」之戒律是根據佛陀耶舍所譯之四分律
。在印度佛陀時代凡流汁如石密、蔗汁,雖過午仍是被允許
飲用的。佛教四分律初傳我國梁朝至唐初中國沙門「持午」
戒甚嚴,持律之居士也過午不食。至唐與北宋時代尤有過之
,甚至連水也過午不飲,且有日食僅一頓早餐者。
由于中國較印度寒泠,也由百丈清規,規定沙門自耕自
食以作修道資糧,需要熱量滋身。始訂「齋粥二時」,日食
兩餐,中國寺院始有晚餐供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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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律典所載的持午理論
佛家律典對「過午不食」的討論是頗佔些篇章的,今謹
就在中國最流行的四分律(註1)所述而論次之,佛陀耶舍(
Buddhayasas)譯四分律(Dharmaguptavinaya,大正藏編號一
四二八)卷十三,九十單提法之三略云﹕
爾時佛在舍衛國祇樹給孤獨園,爾時拘薩羅國有
無住處村,有居士為比丘作住處,常供給飲食。若在
此住者當聽一食。爾時有六群比丘(註2)至彼住處,
經一宿得美好飲食,故復住第二宿,復得美好飲食。
時諸居士皆共譏嫌﹕此沙門釋子無有厭足,不知慚愧
。我本為周給一宿住者耳。世尊爾時以是因緣,集比
丘僧,呵責六群比丘已,告諸比丘﹕若比丘一住處應
受一食,若過一食者波逸提(註3),如是世尊與比丘
結戒。爾時舍利弗詣此無住處村住一宿,明日清旦得
好食,舍利弗於彼得病,念言﹕世尊制戒,比丘一宿
處應一食,若過者波逸提,即扶病而去,病遂增動。
佛言,自今已去聽病比丘過(一食)受食。若檀越次第
請食,或今日受此人食,或明日乃受彼人食,或水瀑
漲、道路澀難,若有賊盜虎狼,或為力勢者所持,或
被繫閉,過一食者無犯(六五四下∼六五五中)。
按、律言佛制戒只許比丘在俗人家中借宿一宵和接受一食供
養,不許賴著不走。除非是施主們在一段時間內連接邀請,
沙門纔許今天在這家受食,明天再接受另一家的齋供。此外
,遇上生病或種種原因而滯留一處,則在此期間之內接受一
家人的食宿供養不算犯戒。
上引論文僅論及「一食」,未指明受食應在何時(雖然
有「明日清旦得好食」之語),同書卷十四,九十單提法之
四略云﹕
佛告諸比丘,若非時受食者波逸提。時者,明相出,
乃至日中,按此時為法。非時者,從日中乃至明相未
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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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頁六六二下)。
據此,知道比丘接受食物布施的時間,是曙光(「明相」)初
現以至正午。過了此時仍受食便屬犯戒了。
除了律典所載,義淨三藏(六三五∼七一三)所撰南海寄
歸內法傳(大正藏編號二一二五)也記載了他在印度親見寺院
對「過午不食」嚴格執行的情形,其書卷三旋右觀時條略云
﹕
西國大寺皆有漏水,為眾警時。 下以銅盆盛水,上乃
銅碗浮內。 其碗薄妙,可受二升,孔在下穿,水便上
涌,細若針許,量時宜準。碗水即盡沉,即打鼓。 始
從平旦, 一碗沉打鼓一下,兩碗兩下,三碗三下,四
碗四下, 然後吹螺兩聲,更別打一下,名為一時也,
即日東隅矣。 更過四碗,同前打四,更復鳴螺,別打
兩下名二時,即正午矣。 若聞兩打,則僧徒不食,若
見食者,寺法即便驅擯 (頁二二五下∼二二六上 ) 。
據此,我們知道古時印度大寺院有嚴格的計時和報時系統,
而二鼓擊出,便是正午,僧徒若在此時仍進食便被寺院驅擯
,戒法可謂極其嚴峻(註4)。
因此律典提醒有意出家的人應先考慮沙門是要「非時不
食,若是(即正午以前)一食」和「量腹而食」(註5)的。至
於午後沙門是否只許飲水﹖四分律卷四二藥犍度之一略云﹕
時比丘乞食時, 見白衣 (即俗人 ) 作黑石蜜,諸比
丘疑不敢過中食,白佛,佛言聽食。比丘乞得軟黑石
蜜,白佛,佛言聽食。得黑石蜜漿,佛言聽飲。得水
和甘蔗汁,佛言聽飲。得甘蔗汁,佛言聽飲,若醉人
不應飲。得甘蔗,佛言聽時食 (頁八七○上∼中 ) 。
據此,我們知道依律在午後是不許吃固體食物的,即使得甘
蔗不過嚼莖吮汁,但因蔗身為固體,便只許依時(正午以前)
而食。至於黑石蜜雖凝成堅硬或柔軟的固體,但原本乃液體
所凝,故仍許在午後食用(註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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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古時中國沙門的持午實踐
第一部譯成華文的律典是佛陀耶舍的四分律、在姚秦弘
始十四年(四一二)於長安譯出(註7)。在律典未輸入中夏以
前,早在漢代,中國沙門已從四十二章經(大正藏編號七八
四,相傳為攝摩騰及竺法蘭於漢明帝時譯出)中知道﹕
佛言,除鬚髮為沙門,受道法,去世資財,乞求取足
,日中一食,樹下一宿, 慎不再矣 (頁七二二中) 。
因此僧史所載華僧持午紀錄,有早於弘始十四年的,今謹據
三高僧傳而論次之,高僧傳(大正藏編號二○五九)卷五晉荊
州上明竺僧輔傳略云﹕
竺僧輔(約三八九∼三九二時人),鄴人也,少持戒行
,執志精苦,後憩荊州上明寺,單蔬(註8)自節
(頁三五五中)。
同書卷二晉長安佛陀耶舍傳略云﹕
佛陀耶舍(四一○∼四一二在華),罽賓 (今印度喀什
米爾Kashmir)人也(頁三三三下)。時至,一食而已
(頁三三四中)。
同書卷七宋京師龍光寺竺道生傳略云﹕
竺道生 (三五五∼四三四 ),鉅鹿人,(劉 ) 宋太祖
(武帝,四二○∼四二二在位 ) 設會,帝親同眾 (僧
) 御于地筵,下食良久,眾咸疑日晚,帝曰﹕「始可
中耳」。 (道 ) 生曰﹕「白日麗天,天 (子 ) 言始
中,何得非中﹖」遂取缽便食。於是一眾從之,莫不
歎其樞機得衷 (頁三六六中∼下 )。
同書卷十二宋剡法華臺釋法宗傳略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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釋法宗(年代不詳),臨海人,少好遊獵,嘗射孕
鹿母墮胎,鹿母銜箭猶就地舐子,宗迺悔悟,於是摧
弓折矢,出家業道,受一食法,蔬苦六時以悔先罪(
頁四○七上)。
同書卷十一齊武昌樊山釋法晤傳略云﹕
釋法晤 (四一一∼四八九 ),齊人。(法 ) 晤不食粳
米,常資麥飯,日一食而已 (頁三九九下 )。
同書卷八齊京師中興寺釋僧鍾傳略云﹕
釋僧鍾 (四三○∼四八九 ),魯郡人。永明初 (約四
八三∼四 ),魏使李道固來聘,會于寺內,帝以 (僧
) 鍾有聲德,敕令酬對,日影小晚, 鍾不食,(李道
) 固曰﹕「何以不食﹖」鍾曰﹕「古佛道法,過中不
餐」 (頁三七五下 )。
同書卷十二齊京師靈根寺釋慧豫傳略云﹕
釋慧豫 (四三三∼四八九 ),黃龍人,來遊京師靈根
寺,瓶衣率素,日以一中自畢 (頁四○八上 )。
同書卷十一齊錢塘靈苑山釋曇超傳略云﹕
釋曇超 (四一九∼四九二 ),清河人,疏食布衣,一
中而已 (頁四○○上 )。
同書卷十二齊京師後岡釋僧侯傳略云:
釋僧侯 (四一二∼五○○ ),西涼州人,腳影 (即日
影) 小蹉,輒虛齋 (即不吃齋) 而過 (頁四○八下)。
以上所引是東晉至南齋時中國沙門持午的情況。其中可
注意者﹕第一是竺道生不願掃皇帝的興,從權地說﹕「天(
子)言始中,何得非中(既然天子說現在剛進入正午,難道如
今是過了正午嗎﹖)」使筵讌能夠繼續。足見持律有時不得
不加以變通。第二是僧鍾奉敕招待敵國使臣之時,他認為過
了日中,便馬上不食(足見當時是以素筵來招待李道固),這
固然是他能篤守戒律,同時也可能是故意向敵使表現一下。
續高僧傳(大正藏編號二○六○)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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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梁蜀部沙門釋明達傳略云﹕
釋明達 (四六二∼五一六 ),其先康居人也。童稚出
家,日無再飯 (頁六九一中 )。
同書卷二五梁蜀土青城山寺釋植相傳略云﹕
釋植相 (約五四○卒 ), 梓橦涪人 (頁六四五下 )
專習苦行,一食常坐 (六四六上 )。
同書同卷唐雍州義善寺釋法順附僧珍傳略云﹕
僧珍禪師 (約五七五時人 ),野居成性,京 (長安 )
室東阜地號馬頭,堪為靈窟。(僧 ) 珍草創伊基,勸
俗修理,端坐指撝,示其儀則。忽感一犬,不知何來
,徑入窟內,口銜土出,須臾往返,勞而不倦。食則
同僧,過中不飲 (不食﹖ )。既有斯異,四達響歸 (
頁六五三中 )。
同書卷十七陳南岳衡山釋慧思傳略云﹕
釋慧思 (五一五∼五七七 ),武津人也。日惟一食,
不受別供 (頁五六二下 )。
同書卷十六後梁荊州玉泉山釋法懍傳略云﹕
釋法懍 (不知年代),枝江人。不食僧糧,分衛 (註 9)
一食, 不臥常坐 (頁五五六下 )。
同書卷三五隋益州長陽山釋法進傳略云﹕
釋法進 (約五九○年卒 ),蜀中新繁人。在俗精進,
不噉辛腥,在田農作,有送食晚,便飲水而已。一
時空中聲曰﹕「進闍黎(Acarya,高僧可為僧眾軌範
者),出家時到」,如是四五聲,合家同聞,因詣洛
口山出家(頁六六○上)。
同書卷十六(北)齊鄴中釋僧可傳附僧那傳略云﹕
有 (僧) 那禪師 (約五九三時人 ), 一坐一食,以
為常行 (頁五五二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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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書卷十八隋西京大禪定道場釋靜端傳略云﹕
釋靜端 (約六○六年卒 ),本武威人,後住雍州。一
床一食,用卒生報 (頁五七六中∼下 )。
同書同卷隋澤州羊頭山釋道舜傳略云﹕
釋道舜 (五四二∼六一○ ),未詳何人 (頁五七六下
)。日惟一食,斯亦清素之沙門也 (頁五七七上 )。
同書卷二五唐鄧州寧國寺釋惠祥傳略云﹕
釋惠祥 (約卒於六一六∼六一七 ),其所食日止一餐
,體貌肥白,長可八尺有餘。刺史李昇明至寺,怪異
謂群官曰﹕「此道人膚容若此,日可應噉一羊。」語
訖覺手足不隨,乘馬失御。諸官以實告之,便悔謝,
還復 (即復元 )( 頁五九八上 )。
同書卷二七隋終南山沙門釋普濟傳略云﹕
釋普濟 (卒於六二五以後 ),雍州北山互人。自佛法
淪廢 (指北周毀佛 ),便投太白諸山,行不裹糧,依
時噉草 (頁六八○下 )。
同書卷二一唐京師勝光寺釋智保傳略云﹕
釋智保 (約卒於六二五∼六二六 ),河東人 (頁六一
二下 )。一食充軀 (頁六一三上 )。
同書卷十九唐終南山紫蓋沙門釋法藏傳略云﹕
釋法藏 (五四六∼六二九 ),穎川穎陰人 (頁五八○
下 )。有施禽畜,依而養之。鵝則知時旋遶,狗亦過
中不食 (頁五八一下 )。
同書卷十三唐安州方等寺釋慧暠傳略云﹕
釋慧暠 (五四三∼六二九 ), 安陸人。 日止一餐 (
頁五二二中∼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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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書卷二七唐京師弘善寺釋法曠傳略云﹕
釋法曠 (∼六三三 ),雍州咸陽人。時至分衛,一食
而已 (頁六八三中∼下 )。
同書卷十四唐蘇州武丘山釋智琰傳略云﹕
釋智琰 (五六四∼六三四 ),吳郡吳人 (頁五三一下
),口辭雜味,日無再飯 (頁五三二上∼中 )。
同書卷二十唐京師大莊嚴寺釋道哲傳略云﹕
釋道哲 (∼六三五 ),齊郡臨邑人 (頁五八八下 )。
一食分衛,不受僧利 (頁五八九上 )。
同書卷十四唐京師崇義寺釋慧頵傳略云﹕
和上 (註 10) 諱慧頵 (五六四
∼六三七 ),清河人也 (頁五三三下 )。後將大漸,
時過 (過了正午 ) 索粥,答曰﹕「齋時過矣」,便默
然不言。其臨終奉正,為如是也 (頁五三四上) 。
同書卷十九唐京師大莊嚴寺釋僧定傳略云﹕
釋僧定 (∼六四三 ),丹陽人。粳米白粥,日進一杯
(頁五七九中 )。
同書卷二十唐蔚州五臺寺釋曇韻傳略云﹕
釋曇韻 (∼六四二 ),高陽人 (頁五九二下 ),食唯
一受,味不兼餘 (頁五九三上 )。
同書卷十六齊鄴中釋僧可傳附慧滿傳略云﹕
慧滿 (約六四二時人) 者,滎陽人。 一衣一食 (頁
五五二下 )。
同書卷二十唐綿州大施寺釋世瑜傳略云﹕
釋世瑜 (約六一六∼六四五時人 ),住始州。一食頭
陀 (註 11),勤苦相續 (頁五九五上 )。
同書卷二五唐荊州四層寺釋法顯傳略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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釋法顯 (五七七∼六五三 ),南郡江陵人。旦資蔬水
,中 (午) 後絕漿 (頁五九九下 )。
同書卷二十唐益州空慧寺釋慧熙傳略云﹕
釋慧熙 (約六六五卒 ),益州成都人 (頁五九四下 )
。一食而止,不受人施 (頁五九五上 )。
同書卷二八唐洛州天宮寺釋明導傳略云﹕
釋明導 (約六六二∼六六五時人 ),本吳興人,因官
歙州, 遂家於彼 (頁六二三下 )。 天宮 (唐高宗 )
餉食,過中乃止。 僧有不量時景 (影 ) 者,取而進
噉,(明 ) 導曰﹕「諸大德並佛法遺寄,天下楷模,
非時之食對俗而噉,公違法律,現法滅緣。眾並愧之
。 」 (明導 ) 因索水清漱,月餘不食,悲慨正法凋
淪相及。道俗苦勸,方乃進餅。故以護法之士不顧形
有者,代有人焉 (頁六二四上 )。
上引乃梁朝至唐初中國沙門持午的情況。其中可注意者
﹕第一,上述史料反映出當時對持午很看重,故諸僧在帝王
賜齋時過了日中仍「取而進噉」,明導氣得「月餘不食」。
慧頵在卒前想喫些粥,因已過午便「默然不言」。法顯在中
午以後連米漿也不飲。普濟更在流亡山嶺之時仍「依時噉草
」。第二是法懍出家前已持午,在耕田時遇上送飯晚了,便
「飲水而已」,這反映了不僅沙門實行過中不食,連在家信
士也有作此修持的。第三,僧珍和法藏所蓄養的狗也過中不
食,雖然有點神奇,不過一位持午的沙門,未嘗不可以把自
己的寵物也訓練成午後不進食的。宋高僧傳 (大正藏編號二
○六一)卷十四唐西明寺道宣傳略云﹕
釋道宣 (五九六∼六六七 ),丹徒人也。一食唯菽 (
即豆類)(頁七九○中∼下 )。
同書同卷唐京師崇聖寺文綱傳略云﹕
釋文綱 (六三六∼七二七 ),會稽人也。襁褓中,午
後不受乳哺 (頁七九一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