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世音菩薩普門品》偈頌的解讀
──漢梵本對讀所見的問題
圓光佛學研究中心漢譯經典研究室 黃國清
圓光佛學學報
第五期(2000.12)
頁141-1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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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引言
鳩摩羅什(344-413)[1]譯《妙法蓮華經》(下簡稱《妙法華》或什譯本)的第二十五品為《觀世音菩薩普門品》(下簡稱《普門品》),這一品自古以來即從《妙法華》中抽出單行流通,[2]佛子們日常讀誦,有助於慈悲胸懷的長養;在遭遇逆境時,此品也提供心靈的慰藉。現行流通本在長行後接著是二十六首偈頌,古代刻本如《高麗大藏經》等皆如此,然而,西晉•竺法護(約223-300)所譯《正法華經》二十三品《光世音普門品》並無偈頌,較早的《妙法華》注釋書也不見對偈頌的注解或述及,故什譯本本來有無偈頌的譯出?偈頌的譯者是誰?是本文要解決的第一個問題。
其次,在閱讀《普門品》頌文時,發現多首偈頌的文義滯礙難解,查閱前賢的注解亦感見解差異頗大。這種以「四句五言」詩頌體翻譯梵文偈頌
1. 有關鳩摩羅什生卒年代的討論,參見 R. H. Robinson, Early Maadhyamika in India and China. (Madison: The U. of Wisconsin P., 1967) 第三章附注1,頁244-247。
2. 天台智顗著有《觀音玄義》二卷(收於《大正藏》冊34),即為注解《普門品》的著作,所以此品的別出流通當在智者大師以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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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作法,由於所用的漢字不夠,經常產生削足適履的問題,以致造成譯文過於簡省,甚至犧牲某些梵文的文義,增加漢譯本讀者的解讀困難。[3]本文研究的第二個重點,即是透過漢譯本與現存梵本的對讀,說明漢譯本的解讀問題,並儘可能地還原偈頌的意旨,以協助現代讀誦者更確切地掌握偈頌的文意。
二、《普門品》偈頌的翻譯
考察梁•法雲(467-529)《法華義記》卷八<觀世音品第二十四>[4]、隋•智顗(538-597)《妙法蓮華經文句》卷十下<釋觀世音菩薩普門品>[5]、隋•吉藏(549-623)《法華義疏》卷十二<觀世音菩薩普門品第二十五>[6],雖對《普門品》的文句逐段進行消文解釋,卻都未提及此品的偈頌;到了唐•窺基(632-682)《妙法蓮華經玄贊》卷十末<觀世音普門品>,則見到對頌文的疏解。[7]另外,唐•玄應作於貞觀末年的《一切經音義》卷六,亦列有頌文「祝詛」、「掣電」、「降雹」、「戒雷」、「慈意」諸條。[8]法雲、智顗、吉藏、窺基被推尊為中國《法華經》四大注釋家,[9]同樣注解羅什所譯的《妙法華》,而對《普門品》偈頌的疏解遲至唐代才出現,這與偈頌的譯出與編入此經的時間有關。
隋•闍那崛多(約604卒)共笈多譯《添品妙法蓮華經》的序文說:「而護所闕者,《普門品》偈也。什所闕者,《藥草喻品》之半、《富樓那》及《法師》等二品之初、《提婆達多品》、《普門品》偈也。」[10]足見闍那崛多所見《正法華經》和《妙法華》的《普門品》均無頌文的部份。序文又說:「竊見《提婆達多》及《普門品》偈先賢續出,補闕流行,余景仰遺風,憲章成範。大隋仁壽元年辛酉之歲,因普曜寺沙門上行所請,遂共三藏笈多二法師,
3. 關於以「四句五言」詩頌體翻譯梵文偈頌的缺失,參見萬金川〈《俱舍論•世間品》所記有關「緣起」一詞的詞義對論--以漢譯兩本的譯文比對與檢討為中心〉,《佛學研究中心學報》(台北:台大文學院佛學研究中心),第1期(民國85年),頁1-30。
4. 《大正藏》冊33,頁678a-c。
5. 《大正藏》冊34,頁144c-146b。
6. 《大正藏》冊34,頁623c-629b。
7. 窺基疏解《普門品》的全文,見《大正藏》冊34,頁846c-849c;其中頌文解釋的部份在頁849b-c。
8. 《高麗大藏經》(台北:新文豐影印)冊32,頁90a-b。
9. 參見菅野博史《中國法華思想》(東京:春秋社,1994),頁3-4。
10. 《大正藏》冊9,頁134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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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大興善寺重勘天竺多羅葉本。《富樓那》及《法師》等二品之初,勘本猶闕;《藥草品》更益其半;《提婆達多》通入《塔品》;《陀羅尼》次神力之後;《囑累》還結其終。字句差殊,頗亦改正。」[11]所謂的「憲章成範」,即依循前人譯文的意思。敘說《普門品》偈頌前人已經譯出,他們在隋文帝仁壽元年(601)以梵本勘正並將之編入《添品妙法華》中。
唐•道宣(596-667)《續高僧傳•闍那崛多傳》也有相關的記述:「以周明帝武成年,初屆長安。……會譙王宇文儉鎮蜀,於彼三年,恆任益州僧主,住龍淵寺,又翻觀音偈、《佛語經》。」[12]認為《普門品》偈頌是闍那崛多止住益州(今四川成都)龍淵寺期間所譯。鐮田茂雄也指出闍那崛多是在武帝時代,為益州總管上柱國譙王宇文儉翻譯《妙法蓮華經普門品》重說一偈一卷等,地點就是在益州龍淵寺。[13]北周武帝在位期間是西元560-578年。闍那崛多與道宣的說法不同,當以闍那崛多本人的敘述為準,故推測闍那崛多係採用前賢的「《普門品》偈」(觀音偈)譯文,可能也有所勘定,後人不知道這段因緣,遂將偈頌的翻譯者歸於闍那崛多等人。
後代根據《添品妙法華》,將偈頌移植於《妙法華•普門品》,故所見什譯本《普門品》的長行之後就有了頌文,於是產生了頌文是否為羅什所譯的不同說法。唐•湛然《法華文句記》卷十下言:「文後偈頌什公不譯,近代皆云梵本中有,此亦未測什公深意。《續僧傳》中云偈是闍那崛多所譯。今從舊本,故無所釋。」[14]湛然所見的經本已有偈頌,但他根據《續高僧傳》認定為闍那崛多的譯作;且指出智顗係依據舊本,而當時偈頌尚未譯出,所以沒有加以疏解。其後《法華》注釋家多持此說,如宋•遵式(964-1032)《釋普門品重頌》說:「重頌是隋煬大業中智者滅後,笈多所譯,方入大部。」[15]所謂的「笈多所譯」,應是他和闍那崛多編譯的《添品妙法華》,宋•聞達《法華經句解》卷八云:「什師譯本即無重頌,今此偈文是後來人以笈多本經中之偈入此本中,相承傳誦。」[16]文中的「笈多本經」,即《添品妙法華》。隨著時間的經過,後人不察,就誤以為什譯本原來就有頌文,如明•
11. 同前注。
12. 《大正藏》冊50,頁433c。
13. 參見鐮田茂雄:《中國佛教通史》,關世謙譯(高雄:佛光,民國75年),第3卷,頁455。
14. 《大正藏》冊34,頁358a。
15. 《新纂卍續藏》冊35,頁163c。
16. 《新纂卍續藏》冊30,頁619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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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愚(生卒年不詳)《妙法蓮華經知音》卷七云:「晉譯元無頌文,本譯有者,梵本增損,譯人傳持不同故。」[17]晉譯指西晉竺法護譯本,本譯應該就是他看到的什譯本。現代法師在解說或注解《妙法華》或《普門品》時,在指出全經譯者為鳩摩羅什的同時,卻未說明偈頌的翻譯因緣,容易讓聽讀者誤以為羅什譯出了頌文。[18]
綜合以上所述,《普門品》偈頌的譯者絕不可能是羅什,也應該不是闍那崛多等,但後者對此品偈頌能在後世廣泛流傳有很大的貢獻。若非闍那崛多等對前賢所譯偈頌的採用、勘正及編入《添品妙法華》,再經後人移補於什譯本內,則我們今日所見的《普門品》流通本可能就不是這種樣式。
三、《普門品》偈頌的解讀問題
關於梵文經漢譯後可能無法傳達原本意旨的主要原因,稻津紀三認為是:「梵語中,文法就那樣地與邏輯相結合,在個個概念的文法變化與文句的文法構造之中,包含著哲學性的問題,但漢譯無法對其作充分的再現。」[19]這種詞語之間的邏輯連結關係,在漢語中主要透過語序和虛詞來表達。[20]問題是《普門品》偈頌的漢譯為了滿足「四句五言」的形式,常因為所能運用的字數太少,使譯出的文句趨於晦澀,甚至易作出錯誤的解讀。以下透過漢、梵本的對讀,依序分析有問題的偈頌。
17. 《新纂卍續藏》冊31,頁467b。
18. 如太虛大師:《法華經教釋》(高雄:佛光,民國68年)說:「『具足妙相尊,偈答無盡意』十字,若譯作長行文,為爾時世尊以偈答曰八字,則問答段落之起訖,較為明顯。今譯者並譯為頌文,殆取便誦讀之意乎!」(頁486)其中的「今譯者」,多數讀者會誤認為羅什。未提及頌文之翻譯問題者如智諭法師:《妙法蓮華經講記》(台北:西蓮淨苑,民國78年)、淨心法師:《觀世音菩薩普門品淺說》(台北:九龍蓮社,民國81年)等。當然,這種未特別說明頌文譯者的情形,已常出現在古代《妙法華》注疏中,或許注釋家不認為這個問題的解決對理解經文是重要的。
19. 稻津紀三:《佛教人間學シウサソ世親唯識說ソ根本的研究》(東京:三寶,1937初版,1988增補新版),頁2。
20. 高名凱指出:「有的語言則注重造句法與虛字,而缺乏形態學(morphology),中國語就是其中的一個。……中國語只是缺乏形態學,而不是沒有語法。中國語言在形態學方面比印歐語言貧乏,但在語詞秩序的安排和利用虛字方面則比印歐語言,尤其是古代的印歐語豐富。」見氏著:《漢語語法論》(台北:開明,民國74年台一版),頁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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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世尊妙相具,我今重問彼:佛子何因緣,名為觀世音。
具足妙相尊,偈答無盡意:汝聽觀音行,善應諸方所。[21]
這是《普門品》的第一、二頌,荻原雲來等所校梵本[22](下稱荻原本)於第二頌後出一校記說明《添品妙法華》偈頌之前的長行在「爾時無盡意菩薩即說偈曰」前加有「爾時莊嚴幢菩薩問無盡意菩薩言:『佛子以何因緣名觀世音?』無盡意菩薩即便遍觀觀世音菩薩過去願海,告莊嚴幢菩薩言:『佛子!諦聽觀世音菩薩所行之行。』」[23]指出這其實是前二頌的翻譯,但誤解了頌文的意思,將意指世尊的形容詞“citradhvaja”視為一位菩薩的名字。[24]除了這個問題之外,前引《添品妙法華》所添加的文句與現存梵本前二頌的意旨甚為接近。[25]參照現存梵本來解漢譯本的第一頌,「我今重問彼」的「彼」字,是「其意義」(etam artham),也就是觀世音菩薩得名之理由的意義。漢譯本譯出了“etam”(彼),卻未見“artham”(意義)的翻譯,另外也不見梵本頌文中的“kaara.naat” (kaara.na[理由]的從格[ablative])的對應譯語,[26]所以對照梵本,當可使解讀更為精確。此外,現存梵本第二頌有“pra.nidhii-saagaru”(誓願之大海)的詞語,據《添品妙法華》添加的文句,這是指觀世音菩薩所發的誓願之海,然不見漢譯本頌文有與此對應的譯
21. 《大正藏》冊9,頁57c。
22. 荻原雲來與土田勝彌編集:《改定梵文法華經》(東京:山喜房,1935發行,1994三版)。本文所引梵本,主要依據此本,遇文字有疑義時,則另參照其他校本。
23. 《大正藏》冊9,頁192b-c。
24. 荻原本,頁367,附注7。
25. H. Kern 對此二頌英譯如下:“ 1. Kitradhvaga asked Akshayamati the following question: For what reason, son of Gina, is Avalokitesvara (so) called? 2. And Akshayamati, that ocean of profound insight, after considering how the matter stood, spoke to Kitradhvaga: Listen to the conduct of Avalokitesvara.”(莊嚴幢問無盡意下述問題:「佛子!以何因緣,(此菩薩)名為觀世音?」[如]誓願之大海的無盡意觀察其理由後,回答莊嚴幢:「請聽觀音的大行。」)見氏著:Saddharma-Pu.n.darika or The Lotus of the True Law. (New York: Dover Publications, 1963) ,頁413。但Kern 在第一頌譯文後作注,認為此頌意思與長行完全不同,而且對Kitradhvaga這個菩薩名稱的突然出現感到不解。松濤誠廉等譯:《法華經》(II)(東京:中央公論社,1976初版,1988新訂三版)為梵本的日譯,其譯文的意義如下:「無盡意(菩薩)問(我):『莊嚴的具幢主(妙相具)(世尊)啊!由於何種原因,(此)勝利者之子名為觀世音?』就其理由而探詢其(名稱)的意義。那時,究察如此的情況後,莊嚴的具幢主(具足妙相尊)(的我)就誓願之海(的觀世音),告訴無盡意(如下):請你聽觀世音的修行。」(頁226-227)兩種譯文的意旨並不完全相符,也與《添品妙法華》有別,但僅為細部差異,三本的大意基本上一致。
26. 梵文見荻原本,頁367。另蔣忠新編注:《梵文妙法蓮華經寫本》(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8,下簡稱蔣本)作 “kaara.naa”(頁368),亦為從格形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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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漢譯本可能將此結合於第三頌的翻譯中,成為「弘誓深如海」,現存梵本第三頌並無可對應的文字。又漢譯本第二頌最後的「善應諸方所」,雖無解讀上的困難,但梵本中找不到這樣的意思,推測是作為前句「汝聽觀音行」的補充說明。漢譯本似乎將梵本第二頌與第三頌的意義結合在一起翻譯,故這兩頌不能分開來解讀。
(二)我為汝略說:聞名及見身,心念不空過,能滅諸有苦。[27]
「有」是指種種的存在狀態。此處的「能滅諸有苦」字,在梵本中作“sarva-du.hkha-bhava-`soka-na`saka.h”,[28]為單數主格,用來指稱觀世音菩薩,意思是「(彼為諸種)存在狀態中一切苦痛與憂愁的滅除者」,以說明「不空過」的理由。能滅除「諸有苦」的主體是觀世音菩薩,而非憶念觀世音名號者。普行法師解為:「無論聞其名號,見其應身,而能恭敬禮拜,一心稱念者,都不會落空;觀世音菩薩,即以神力加被,使他滅除了三界諸有的苦難。」採取使役形式,意旨雖不能說與梵本有所違背,但滅除苦痛與憂愁的動作者變成了憶念觀音者。「不空過」,梵本作“bhavatiiha amogha praa.ninaa^m”(荻原本,頁368),意為「對諸有情而言,不會空過」,其中“praa.ninaa^m”是“praa.nin”(有情)的複數屬格(genitive),漢譯本並未譯出這個詞語,不過似乎不影響到意義的理解。
(三) 或被惡人逐,墮落金剛山,念彼觀音力,不能損一毛。[29]
其中「墮落金剛山」一句的解讀,宋•聞達法師《法華經句解》釋為「失足墮山」;[30]宋•守倫法師《科註妙法蓮華經》說「若須彌、金剛,此是崇高危嶮難侔之處,設或有人於此墮落」;[31]現代注釋書的解法類似。[32]從
27. 《大正藏》冊9,頁57c。
28. 荻原本,頁368。蔣本作“sarvabhavadu.hkha`sokanaa`sano”(頁369),將“bhava”移到“du.hkha”之前,仍可與荻原本作相同的解讀。也可將“sarva”視為“bhava”的限定詞,而為「一切存在」,當然荻原本也可作這樣的解讀。組成梵文複合詞中的諸個詞語,不一定要按照語序來理解。
29. 《大正藏》冊9,頁57c。
30. 《新纂卍續藏》冊30,頁619c。
31. 《新纂卍續藏》冊30,頁639a。
32. 如太虛大師:《法華經教釋》,頁487;普行法師:《法華經易解》,頁601;知定法師:《妙法蓮華經觀世音菩薩普門品釋》,收於《觀世音菩薩普門品》(台北:金楓),頁100-101;淨心法師:《觀世音菩薩普門品淺說》,頁139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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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墮落」的詞義來看,這樣的解讀不能算錯,然而,若是如此,則此頌和前頌「若在須彌峰,為人所推墮」的意思大抵相同,問題是為何要同時列出意旨極為接近的兩頌呢?參照現存梵本,「或被惡人逐,墮落金剛山」的對應梵文為“vajraa-maya-parvato yadi ghatanaarthaaya hi muurdhni o.saret”,[33]松濤誠廉等譯為「若為了殺害的緣故,將金剛所成的山投向(彼人)的頭」,[34]如此,此頌的意旨就與前頌就有了差別。漢譯本無「頭」字,可能出於省略。至於將“o.saret”這個動詞譯為「墮落」,或許因為此字為動詞字根√s.r (疾走、流、滑落、吹、逃、攻擊)加上接頭詞 ava (o 為其緊縮形式),ava 帶有「向下」的意思,故有「向下投向」的意涵,[35]所以譯者採用「墮落」這個譯詞。
(四) 蚖蛇及蝮蠍,氣毒煙火燃,念彼觀音力,尋聲自迴去。[36]
何謂「氣毒煙火燃」?聞達法師說:「毒虫之氣如煙火然。」[37]普行法師說:「這類毒虫的毒氣,如煙火然燒,觸即被害!」[38]淨心法師亦言:「這些毒蟲之類,會吐出像煙火一樣的毒氣。」[39]另外許多注釋書對一句則無明確的解說。現存梵本「蚖蛇及蝮蠍,氣毒煙火燃」的對應文句作:“d.r.s.ti-vi.sai.h pariiv.rto jvalanaarci-`sikhair du.s.ta-daaru.nai.h”,[40]坂本幸男等譯為:「因吐出火燄而極為恐怖,於目光中含毒的蛇」;[41]松濤誠廉等譯作:「放出燃燒的火燄(那樣的)光,單只見(人)即已毒害,看到就恐怖的蛇之魔
33. 荻原本,頁368。
34. 松濤誠廉等譯:《法華經》(II),頁228。H. Kern, Saddharma-Pu.n.dariika or The Lotus of the True Law. 的英譯類似。(頁414) 藤井教公:《法華經》(下)(東京:大藏出版社,1992)亦指出此為「某人將金剛山投向頭部」,與「被追逐而從金剛山落下」的意義,文意非常不同。(頁1101,附注)
35. F. Edgerton 認為此字的現在直述句第三人稱為他言應是“ava`sirati”,解為「落於他的頭部」(alight, fall upon his head),參見氏著:Buddhist Hybrid Sanskrit and Dictionary (II). (Kyoto: Rinsen book Co.,1985),頁75b、76b。
36. 《大正藏》冊9,頁58a。
37. 《法華經句解》,《新纂卍續藏》冊30,頁620a。
38. 見普行法師:《法華經易解》,頁603。
39. 見淨心法師:《普門品淺說》,頁147。
40. 荻原本,頁370。
41. 坂本幸男與岩本裕譯注:《法華經》(東京:岩波,1962),頁26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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物等」。[42]這些毒蟲放出熾盛的火燄,此為「煙火燃」。至於「氣毒」,應對應於現存梵本的“d.r.s.ti-vi.sa”,《梵和大辭典》指出過去曾漢譯作「見毒、眼毒」,意為「以其目光毒人」。[43]《佛說因緣僧護經》指出龍有聲毒、見毒、氣毒、觸毒四種,見毒是以目見人即能毒人,氣毒是以氣噓人來毒人。[44]故無論是「氣毒」或「見毒」,均解得通。「氣毒」與「煙火燃」本應為二事,漢地注釋家卻將其合為一事來加以解釋。
(五)真觀清淨觀,廣大智慧觀,悲觀及慈觀,常願常瞻仰。
無垢清淨光,慧日破諸闇,能伏災風火,普明照世間。[45]
在現存梵本中,這些頌文之前有長行“atha khalv Ak.sayamatir h.r.s.ta-tu.s.ta-manaa imaa gaathaa abhaa.sata”(那時,無盡意菩薩心懷歡喜與滿足,說了這些偈頌)的文句,可能出自後人的添加,[46]表示接下來是無盡意菩薩所說的偈頌。從「真觀清淨觀」以下的幾頌,確實是在讚歎觀世音菩薩,由無盡意菩薩口中說出較為合理。從現存梵本讀來,這兩頌中的許多詞語是呼格(vocative)形式,茲參考坂本幸男等與松濤誠廉等的日譯譯出如下:「具澄清之眼者啊!具慈愛之眼者啊!具智慧和知見殊勝之眼者啊!具慈愍之眼者啊!具清淨之眼者啊!具殊妙容顏與殊妙之眼的可愛樂者啊!放出清淨無垢之光者啊!放出如陽光般之離暗智光者啊!放出不為風吹滅之火燄般的光者啊!您放射光芒照亮世間。」[47]現存梵本用呼格稱歎觀世音菩薩具有種種的「眼」與放出種種「光」,漢譯本的「觀」字與「慧日破諸闇」、「能伏災風火」等則表達「眼」和「光」的作用,為一種意譯。「常願常瞻仰」對應於「具殊妙容顏與殊妙之眼的可愛樂者」,「願」當作「傾慕」解,由於觀世音菩薩的殊妙容顏和殊妙眼睛,使世人常生傾慕,常思瞻仰。《法
42. 松濤誠廉等譯:《法華經》(II),頁228-229。
43. 荻原雲來編:《漢譯對照梵和大辭典》(東京:講談社,1986),頁606b。
44. 《大正藏》冊17,頁566c。另《蘇婆呼童子請問經》指蛇虫之毒有六種,第五為「眼毒」,「其蟲以眼視人,即便得毒。」(《大正藏》冊17,頁733c)然六種中並無「氣毒」。
45. 《大正藏》冊9,頁58a。
46. 狄原本,頁371。然荻原的校記指出 Cambridge University Library 所藏寫本、河口海慧氏將來寫本(照相版)、藏譯本並無此句。蔣本亦有此句,然“Ak.sayamatir h.r.s.ta-tu.s.ta-manaa”作“ak.sayamati bodhisatvo h.r.s.ta”。(頁371)H. Kern, Saddharma-Pu.n.dariika or The Lotus of the True Law 說這句話是由後人所加,寫在旁邊空白。(頁415,附注3)
47. 見坂本幸男與岩本裕譯注:《法華經》,頁265-266;松濤誠廉等譯:《法華經》(II),頁229-230。梵文見荻原本,頁3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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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經句解》解為「常常發願得獲瞻仰此。」[48]《科註法華經》解為「令眾生常願修此,常仰茲觀。」[49]足見這句的漢譯已讓讀者難以掌握意旨。「能伏災風火」對應於「放出不為風吹滅之火燄般的光者」,意義差別甚大,可能是所依版本文字不同所致。荻原本作“apah.rtaanila-jvala-prabhaa”(頁371),“apah.rta”為過去分詞,有「已止息、已破壞、已壓倒」等意思,故漢譯本理解為「已壓伏風和火」,視「風」(anila)與「火」(jvala)為並列關係。荻原本的校注指出另有版本作“aparahaataanala-jvala-prabhaa”,[50]“anala”與“jvala”同為「火」,有意義上的重複,“anala”可能為“anila”之誤,若是如此,則此句可譯為「放出不為風所吹滅之火燄般的光者」。若從整體文脈來看,此頌是以「光」來稱讚觀世音菩薩,漢譯本「能伏災風火」的譯文顯得有點突兀。
(六) 悲體戒雷震,慈意妙大雲,澍甘露法雨,滅除煩惱燄。[51]
日人清田寂雲分析「悲體戒雷震」如下:「原文為 k.ripa-sa^mbhuuta-su`sila-garjitaa,k.ripa 原為 k.ripa,是『憐愍』、『同情』。其次的 sa^mbhuta 為 sam+√bhuu(結合、生出等)的過去受動分詞,有『由……而生、由……而出』等的意思,所以譯成『體』吧! su`siila 的 su 為『妙、正、非常』(副詞),`siila 為戒(習慣、舉止),而為『妙戒』。Garjitaa 為√garj(吼、轟鳴)的過去受動分詞,視為中性名詞而譯成『雷鳴』、『震雷』。直譯的話,可說『悲愍為體(=由悲愍而生)的妙戒的雷震者』或「因悲心所生的妙戒,其名聲響震者」,意思是由堅定地持守愍慈眾生之心所生的妙戒,其名聲如雷般響震,是稱讚觀音之德的一句。」[52]聞達法師解作:「菩薩之戒,不殺生初(當作物),悲則護生,戒體淨故,名聲遠聞,如雷之震。」[53]與前述清田的解法相近。守倫法師則釋為:「為法現形,本期救苦,故說法身名為
48. 《新纂卍續藏》冊30,頁620b。
49. 《新纂卍續藏》冊30,頁640b。
50. 參見荻原本,頁371,附注5。蔣忠新本則作”aparaahata-anilajala-prabhaa”。(頁371)蔣忠新本頁374附注223指出藏譯本作”sprin gyis chod par gyur pa med pa’i ’od”(雲所無法遮蔽的光),相當於”jaladhara-aparaahataprabhaa”。
51. 《大正藏》冊9,頁58a。
52. 見清田寂雲:〈法華經普門品偈ソ正解ソギバズ〉,《叡山學院研究紀要》,第15號(1992年11月),頁1-13。
53. 《法華經句解》,《新纂卍續藏》冊30,頁620b。
頁150
悲體。此身先用戒德驚人,如天雷震,物無肅不(當為不肅)。」[54]因為漢譯本的「體」字,故與「法身」關聯起來。若作此解,則戒德用來警戒世人,令生敬肅之心,從而去惡生善。何種解法較能與觀音的慈悲精神相貫通呢?我們再從「慈意妙大雲」一句來思考。此句現存梵本作“`subha-gu.na maitra-manaa mahaa-ghanaa”,[55]坂本幸男等譯作:「具有清淨之德、慈悲之心的大雲(者)」。[56]這清淨之德與慈悲之心都屬於觀音,她像大雲般普覆眾生。《普門品》所蘊含的是完全他力的思想,信仰者只要至心稱念觀世音菩薩名號,即能獲得菩薩神力的加被,脫離苦厄的處境,或獲得修行方面的深進。[57]根據整體文脈,觀世音菩薩不太可能以戒警人,要悲苦的世人透過持戒來自力除滅煩惱。按菩薩「三聚淨戒」有「攝眾生戒」一項,出於慈心攝受利益一切眾生,應該就是「悲體戒」所指。[58]淨心法師說:「『悲體』是菩薩所證的大慈悲的法身理體,這悲體是由嚴持淨戒所報得,所以說:『悲體戒』。菩薩從這大悲的戒體,運用身輪妙用,示現三十二應身,以大神通力,駭動十方佛剎,猶如大雷的震動,一切眾生,都能聞知,所以說:『悲體戒雷震』。」[59]頗有可從之處。
(七) 妙音觀世音,梵音海潮音,勝彼世間音,是故須常念。
念念勿生疑,觀世音淨聖,於苦惱死厄,能為作依怙。[60]
前一頌現存梵本作“megha-svara dundubhi-svaro jala-dhara-garjita brahma-susvara.h svara-ma.n.dala-paarami^m gata.h smara.niiyo Avaloketesvara.h”[61]
54. 《科註妙法華》,《新纂卍續藏》冊30,頁840c。
55. 荻原本,頁371。
56. 見坂本幸男等:《法華經》,頁267。另松濤誠廉等譯:《法華經》(II)譯為「具有正德與慈心的雲」(頁230),文意相近。
57. 如此品說:「若有眾生,多於婬欲,常念恭敬觀世音菩薩,便得離欲。若多瞋恚,常念恭敬觀世音菩薩,便得離瞋。若多愚癡,常念恭敬觀世音菩薩,便得離癡。」(《大正藏》冊9,頁57a)
58. 清田寂雲則認為這種戒「當然是自利、利他一貫的戒,雖有三聚淨戒或密教之三摩耶戒等種種形態的差異,但應充分地尊重其內容、精神而加以活用。」他相信《普門品》為《妙法華》的一品,不會墮落為單純的利益信仰,所以其中也應包含眾生自我努力的成分。參見氏著:〈法華經普門品偈ソ正解ソギバズ〉。問題是《普門品》是從觀世音菩薩的境界展開,菩薩的悲願與神力不可思議,不能從人心的利益信仰的角度來思考。
59. 見淨心法師:《普門品淺說》,頁157。
60. 《大正藏》冊9,頁58a。
61. 荻原本,頁371-372。
頁151
(應憶念具雲[般]音聲、鼓[般]音聲、大海所發[般音聲]、梵天[般]美妙音聲,體得音聲曼荼羅之究竟的觀世音[菩薩]。)第一句「妙音觀世音」配合中國五言詩每句上二言下三言的形式,將「妙音」置於「觀世音」之前,由於漢語是重語序的,「妙音」成為「觀世音」的限定詞,可解為「具足妙音的觀世音菩薩」。這「觀世音」就是指觀世音菩薩,是後文「須常念」的對象。然而,中國祖師並不作這樣的理解,他們把「妙音」、「觀世音」和「梵音」、「海潮音」視為對等並列的四個詞,如《法華經句解》釋為:「開悟一切微妙之音、觀察世間赴感之音。」[62]中國祖師透過漢譯本的文句,似乎無法作出正確的解讀。至於「勝彼世間音」一句,清田寂雲指出:「原文為“ svara-ma.n.dala-paarami^m gata.h”,svara 為音聲,ma.n.dala 為圓、車輪、領域等意思,譯為輪、圓、場等,也音譯為曼荼羅。paarami 為完成、究極,paarami^m gata 為到達究極(者)。」[63]認為「勝彼世間音」是一種意譯,但似乎無法表達梵文的深廣內容。此外,關於次一頌的「念念勿生疑」一句,清田也指出雖然不能說漢文譯法有誤,但原文為“smarathaa smarathaa”(念呀!念呀!),是動詞的命令式。[64]《法華經句解》解作:「一念疑心,能為道障,應當深信,勿生疑惑。」[65]《科註法華經》注解說:「念念者,相續繫念也。」[66]是因為古代佛典缺乏標點符號所造成的誤讀。
四、結語
本文嘗試分析《普門品》的十個偈頌,約佔漢譯本二十六頌的三分之一強,足見漢譯本偈頌存在著許多解讀問題。經過歸納,漢譯本的解讀問題
62. 《新纂卍續藏》冊30,頁620b-c。又如太虛大師釋為:「能觀世間音者,本為不可思議、不可測度之微妙性體,以此微妙性體能持音故,為眾音所從出故,故名妙音。而其大用所在,即觀眾音聲而施救濟,故名觀世音。」(《法華經教釋》,頁490)普行法師解作:「智辯無礙的妙音,尋聲救難的觀世音。」(《法華經易解》,頁606)知定法師解為:「菩薩說法,音聲美妙,不偏空有,真俗圓融,故曰妙音(Ghosa)。以妙觀智,徹照世間,凡有稱念,無不普應,名觀世音。」(《妙法蓮華經觀世音菩薩普門品釋》,頁116)其他相同例子還很多。
63. 見清田寂雲:〈法華經普門品偈ソ正解ソギバズ〉。
64. 同前注。藤井教公亦指出過去將「念念」訓解為「念念之中」而為副詞,「念」實應作動詞解,為命令形的重複,所以據梵本應作:「念呀!念呀!勿生起疑問。」漢文也作這樣的理解,則文意較通。參見氏著:《法華經》(下),頁1101,附注。
65. 《新纂卍續藏》冊30,頁620c。
66. 《新纂卍續藏》冊30,頁841b。
頁152
主要出於以下幾點原因:
(一) 譯文晦澀難解。如「氣毒煙火燃」、「悲體戒雷震」等。
(二) 文意表面上似可解,但易作出錯誤的解讀。如「墮落金剛山」的「墮落」當作「向下投」解;「常願常瞻仰」的「願」字應作「傾慕」解;「妙音觀世音」的「觀世音」指「觀世音菩薩」;「念念勿生疑」的「念念」為重複的兩個動詞等等。
(三) 譯文可能有所刪略。要以二十個漢字翻譯一個梵文偈頌,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常出現刪略的情形。如「我今重問彼」的「彼」字,現存梵本為「彼意義」;「墮落金剛山」句可能略去「頭」字;「妙音觀世音,梵音海潮音」,現存梵本另有雲音、鼓音;「慈意妙大雲」句現存梵本作「具正德與慈意的大雲」等等。現存梵本文意的明晰度高於漢譯本。
(四) 可能因可運用的字數不夠而採意譯。如「常願常瞻仰」,現存梵本作「具殊妙容顏與殊妙之眼的可愛樂者」;「勝彼世間音」句,現存梵本作「體得音聲曼荼羅之究竟」;皆難以用五個漢字譯出。
(五) 漢譯本無法精確表達梵文詞語間的連結關係與格位。如「真觀清淨觀,廣大智慧觀,悲觀及慈觀,常願常瞻仰。無垢清淨光,慧日破諸闇,能伏災風火」,「悲體戒雷震,慈意妙大雲」,現存梵本全作呼格,以讚歎觀世音菩薩的聖德;「妙音觀世音,梵音海潮音,勝彼世間音,是故須常念」一頌,「妙音」、「梵音」、「海潮音」、「勝彼世間音」等皆在修飾「觀世音(菩薩)」。
(六) 譯文可能有誤。如「能伏災風火」與前後文均表達放出光明的意義無法貫通。
其他未分析的頌文,也有多頌出現如上問題。因此,鑑於佛典偈頌翻譯採「五言四句」形式所衍生的種種問題,透過梵漢本的對讀,有助於我們更確切地掌握頌文的意旨。最後要強調的,是本文絕無意完全以現存梵本為標準來評判漢本譯文的正誤,翻譯當時所據的梵文原本可能不同於我們今日所見者,但漢譯本與現存梵本的對照,由於文意的差異與文字的詳略,確實能夠讓我們對比出許多問題,也可以幫助我們理解某些晦澀的文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