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視故事的背後：略論"佛教慈濟功德會"的早期情況(1966~1971)

透視故事的背後：略論"佛教慈濟功德會"的早期情況(1966~1971)

圓光佛學研究所　王見川

圓光佛學學報
第四期(1999.12)
頁193-2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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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近幾年來，證嚴法師和其所領導的“佛教慈濟功德會”，可謂家喻戶曉，不只是臺灣知名，海外也不少人耳聞他們的功績[1]。這次九二一集集大地震中，“佛教慈濟功德會”出錢出力賑災，發揮極大的作用，深受災民的肯定[2]！對於證嚴法師和佛教慈濟功德會，研究者和撰述者相當多，累積不少分析和故事[3]。有趣的是，不論是分析或敘述，他們觸及證嚴法師和“佛教慈濟功德會”的初期狀況，頗為一致，幾乎都出自或類似最早宣揚慈濟功德會事蹟，由佛教界著名作家陳慧劍撰寫的＜證嚴法師的慈濟世界－花蓮慈濟功德會的緣起與成長＞（1982年）一文[4]。就筆者所見，僅旅美作家雲菁的《千手佛心－證嚴法師》，因採訪證嚴法師母親、大弟子德慈，而出現有稍異的看法[5]。

　　“佛教慈濟功德會”的早期情況為何？是否如陳慧劍等依據採訪所敘述的那麼簡單？完全只是證嚴法師所組織、運作嗎？是否尚有別人協助？而其興起的背景與條件是什麼？等問題，是本文嚐試解答的。以下根據學界罕用的“佛教慈濟功德會”早期發行的《慈濟》半月刊[6]，論述之！

1. 江燦騰《台灣當代佛教》（台北南天書局，1997）頁1、28-36，雲菁著、黃芳田等譯《千手佛心----證嚴法師》(台南大千文化，1995)頁14-15。

2. 參考《聯合報》、《中國時報》等1999.9.21後相關報導。

3. 著名的報導有陳慧劍＜證嚴法師的慈濟世界：花蓮慈濟功德會的緣起與成長＞，收在氏著《當代佛門人物》（台北東大圖書公司，1984）頁139-169。另此文由天華公司出版單行小冊子，風行一時，德宣＜隨師行記＞中說：三點多，前天華雜誌總編輯陳慧劍居士，專程前來，帶來近日內擬將重新編印，由陳居士重新編寫的「證嚴法師的慈濟世界」一文。七十一年間，陳居士仍任職於天華雜誌總編輯，特為其專欄「當代佛門人物」專程東來本會收集資料。雖然師父一再婉拒，而同行的三人仍真誠的以閒談方式，於一天內與從師兄們口中以旁敲側擊方式，而撰寫了「證嚴法師的慈濟世界」一文，於天華月刊上分三期連載，兩年來因看此文而步入慈濟工作行列者，不勝枚舉，許多新加入慈濟工作的師姐們，亦以此文為推廣慈濟工作的手冊。（《慈濟》219期頁11，1985年1月）
此外，有邱秀芷《大愛：證嚴法師與慈濟世界》、天下文化出版社，1996年、黃絹智《證嚴法師一百個故事》，台北集雅文化，1996年等，至於相關論文見林美容編《台灣民間信仰書目》(增訂版)頁257-381，中研院民族所，1999年。

4. 如李丁讚＜宗教與殖民：台灣佛教的變遷與轉型，1895-1995＞頁36，《民族學研究所集刊》81期，1996年。丁仁傑《社會脈絡中的助人行為：台灣佛教慈濟功德會個案研究》頁16-17，台北聯經公司，1999年等。

5. 雲菁前引書，頁194-304。

6. 《慈濟》最初是半月刊方式，於民國56年7月20日創刊，發行人林志勝、社長陳貞如、副社長吳玉鳳，社址在花蓮市中山路145號，印刷者是華光書局印刷廠。本文所用《慈濟》為創刊號~48期，感謝木梵法師提供！該資料原件複印本藏“圓光佛學研究所特藏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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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佛教慈濟功德會"的由來

　　證嚴法師創立“佛教慈濟功德會”的緣起，眾所周知，是這樣的：

到民國五十五年，有一次，她與弟子們到鳳林，在一家私人醫院，去看一雙患胃出血父子的病。……

當她從病房出來，看到地上有一灘血，但是沒有看到人。她問：「地上怎麼有這麼多血呢？」有人說：「是豐濱山上一個山胞女人，小產，由他們的家人抬了八小時，到了這裏，已經昏迷了，醫生說要八千元醫藥費，才能為她動手術，可是山地人錢不夠，醫院又不願免費，所以他們祗好將病人又抬走了……」

法師聽到這一段話，幾乎暈了過去，「人與人間竟然這麼冷酷！」她忍著淚，難過萬分，她當時下決心，要設法積錢來救人。

過了不久，花蓮海星女中的三位修女，要來地藏殿的靜室「救」她。原因是那三位修女每週日到山上傳教，聽說山地有幾個女孩經常為法師提水，修女問她們：「你們常去那個小廟嗎？你們引我們去救那個背棄上帝的人吧！」山地女孩問她可不可以引修女來，法師說：「好！」那三個修女果真到了普明寺後面的小屋，修女與「比丘尼」相見之下很親切，她們談人生、宗教、教義，同時辯論了起來，修女們認為人生空幻，正如佛教所說的。但佛家對社會缺乏具體表現－最低限度，花蓮的佛教沒有具體表現。如果不做，像鳳林醫院那個女人，不知會有多少？……同一年三月二十四日，正式組織了「佛教克難慈濟功德會」－也就是證嚴法師每月「小屋放光」，誦法華經廻向之日。他們收集的救濟金，存入「功德會」名下，與地藏殿常住生活費分開，這一件歷史的事業展開了[7]。

　　這個由陳慧劍所記錄的故事，有二點需要說明：一是“佛教慈濟功德會”成立時間是民國五十五年(1966)三月二四日，這是指農曆而非陽曆[8]。至於其籌備期是在同年農曆二月（《慈濟》90期證嚴法師講詞）。二、證嚴法師組織的慈善團體陳慧劍說原叫“佛教克難慈濟功德會”。這是對的，不過

7. 陳慧劍前揭文，頁156-159。值得注意的是，陳慧劍文後來版本，已將法華經，改為誦葯師經，見其1994年版《當代佛門人物》。

8. 慈濟文化中心編《慈濟年鑑(1966-1992)》頁4，慈濟文化，1993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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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1967年7月《慈濟》創刊號上，已稱“佛教慈濟功德會”或稱“慈濟功德會”[9]，由此看來，至少在民國56年7月，此一組織已稱“佛教慈濟功德會”。

　　關於“慈濟功德會”成立緣由，《慈濟》創刊號如此說：

濟貧解困‧救苦救難【佛教】慈濟功德會成立緣由…<芳菲>

佛教慈濟功德會，是為發揚佛教慈悲救世的精神，與民族固有的道德而創立。由善男信女，月施淨資，集腋成裘，用以濟貧解困，救苦救難之需[10]。

　　由此可見，“佛教慈濟功德會”是為發揚(1)佛教慈悲救世精神；(2)民族固有道德而設立。前者即上引陳慧劍文的宣示，而後者係為配合時勢而說的門面話。當時，在戒嚴時期，組織結社，是件危險之事，所以證嚴法師組織“佛教慈濟功德會”需要將發揚民族固有道德列為該會主旨，以免遭受干涉。

　　這一個組織為什麼稱“慈濟”功德會呢？證嚴法師是這樣說：

慈就是「與樂」；濟就是「拔苦」。我所以會成立慈濟功德會，最主要是因為社會上很多人誤解了佛教，以為佛教是迷信、是拜拜求解脫。其實佛教對人生是一種精神上最大和最徹底的教育，可惜一般人對佛教不了解，而無法深入的理解和接受；因為不能接受，所以不快樂。

如果能把佛教的精神，讓社會人士接受，讓佛教生活化，相信大家必能過著快樂、祥和、自在的日子－這就是「慈」，也就是給眾生快樂。而「濟」呢？就是拔苦。眾生有欠缺，我們來彌補，這就是「濟」。眾生所欠缺的不只是物質，也有精神上的欠缺，因為有欠缺才會痛苦。欠缺物質的，給物質的濟助；有病的，幫助他就醫；不過有的欠缺精神－心不滿足、心有煩惱。像這些精神惶恐不自在的人，要給他什麼呢？給他愛，給他佛法。

因此，給予物質，幫助他的生活；給予愛心、智慧，提昇他

9. 《慈濟》創刊號(1967.7.20)第一版。慈濟功德會原稱“佛教克難慈濟功德會”，見李世偉＜“慈濟功德會”初期重要人物陳貞如訪問記＞頁110，《台灣宗教研究通訊》創刊號，2000年1月。

10. 《慈濟》創刊號第三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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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精神文化，讓他歡喜的過日子，離開煩惱，這就是「慈濟」二字的意義。[11]

　　其實，這是“慈濟功德會”成功後的美化說法，其原初意義並非如此。在《慈濟》創刊一周年上的「社論」說：

我們以“慈濟”命名，以“慈悲為懷，濟世為志”作主旨…[12]

很顯然，這就是“慈濟”的原意，即“佛教慈濟功德會”，意指以佛教為主體，以慈悲為懷，濟世為志組織的團體，與現今“慈濟”所強調之教富濟貧[13]有點區別！

二、"佛教慈濟功德會"的早期活動及其策略

　　陳慧劍等認為，“慈濟功德會”成立之初，會長是證嚴法師，會員有三十名[14]。不過，慈濟功德會早期委員，亦是《慈濟》社長的陳貞如在民國五十七年一月卻說：

各位長官，各位觀眾：

……同時，我想借這個機會將慈濟功德會的成立和經過，向各位作一個簡單的介紹；佛教慈濟功德會，是在五十五年由全縣婦女姊妹們組成，為了救助貧苦的民眾，每一位會員，每月抽出五元，十元，五十，一百的作為基金，來濟貧解困，所以自成立到現在，雖然只有短短的兩年，由當初的十多位會員，發展到今天已達六百位，同時為我們列入長期救助的有十五戶，急難濟助的每月也有兩三起……[15]

由此可見，原初的“慈濟功德會”，只有十幾位會員[16]，並非三十名。

　　當時的慈濟委員，照《慈濟年鑑》記載有“吳玉鳳、陳雪梅、陳綿、

11. 邱秀芷前引書，頁68-69。

12. 《慈濟》21期(1968年7月10日)第一版。

13. 邱秀芷前引書序二，頁VII。

14. 陳慧劍前揭文，頁158。

15. 《慈濟》13期(1968年1月20日)第一版＜陳社長致詞全文＞。

16. 一說二十幾名，見釋證嚴＜慈悲濟世、功德無量，一兩年多來的佛教慈濟功德會＞，《慈濟》21期(1968年7月10日)第二版。

頁198

黃素瓊、林碧雲、陳阿玉、李時、陳明珠、洪碧雲、陳貞如等人”[17]。這個敍述，亦有問題，因為《慈濟》半月刊創刊號（1967）和證嚴法師的＜慈悲濟世、功德無量：兩年多來的佛教慈濟功德會＞都記著慈濟功德會最初的委員是“吳玉鳳、陳雪梅、陳綿、黃素瓊、林碧雲、陳阿玉、李時、俞金釵、洪碧雲、陳貞如”。根據陳貞如的敍述，這些人部份是其親友，部份是小商人[18]。其中陳貞如後任《慈濟》創刊社長而吳玉鳳則任副社長。（《慈濟》創刊號）

　　慈濟功德會成立初期有那些活動呢？從《慈濟》來看，大約有下列幾項：

（一）濟貧

他們“如果發現需要救濟者，於每月舉行的功德會委員會議中提出討論。若是臨時緊急須救濟者，由委員會召開臨時會議決定”[19]。

　　慈濟功德會救濟的對象分為三種：

(1)甲種貧民：無依靠及生活能力者，施予長期救濟，

(2)乙種貧民：尚有生活能力，但收支不能平衡者施予長期救濟必須的生活費用十分之三，

(3)丙種貧民：是暫時生活困苦，渡日維艱者，視情酌予救濟。[20]

根據《慈濟》創刊號[21]，慈濟功德會成立初期的救濟事蹟如下表：

佛教慈濟功德會早期救濟情形表（1966.3-1967.7）

號次	姓　名	受濟時間	性　質	金　額	備　註
1	老太太	55.3	生活費	50元
2	林金獅之母	55.4	葯費	100元

17. 《慈濟年鑑(1966-1992)》頁4。

18. 最初的十位慈濟委員，見《慈濟》創刊號第三版芳菲＜濟貧解困、救苦救難──佛教慈濟功德會成立的緣由＞及釋證嚴前揭文。按這二文所記之陳錦乃陳綿之誤植，及十位慈濟和員之背景，見李世偉前揭文。

19. 同前註。

20. 芳菲前揭文。

21. 《慈濟》創刊號第三版＜成立十六月來受救濟者名單＞。

頁199

3	林阿標	55.5	生活費	200元
4	盧丹桂	55.5	就醫費、路費生活費	500元 100元
5	鄭天賜	55.5	生活費	200元
6	林必蕃	55.5		白米一斗
7	盧丹桂	55.7	手術費、住院費	2677元
8	楊秋木	55.7	葯費	250元
9	林必蕃	55.7	生活費	200元
10	劉秋藤之妻	55.7	住院、葯費	500元
11	劉秋藤	55.8	喪葬費	1000元
12	林必蕃	55.8	生活費	100元
13	莊火爐	55.9	棺木費	600元
14	林必蕃	55.9	生活費	100元
15	楊秋木、黃錢高、徐毓秀、陳宜統	55.10	葯費	1549元
16	張秀惠	55.11		白米2斗
17	楊秋木	55.11	葯費	281元
18	呂阿花	55.11	葯費	250元
19	林必蕃	55.11	生活費	100元
20	陳建成	55.11	葯費	400元
21	黃假妹	55.11	住院葯費	300元
22	游賜福	55.12		白米6斗
23	冬令救濟	55.12		白米1千斤、棉被五件	交民眾服務站代發
24	陳建成	55.12	葯費生活費	900元 100元
25	廖添福	55.12	葯費	199元
26	張秀惠	55.12		白米4斗
27	游賜福	55.12	葯費	140元白米4斗
28	楊秋木	55.12	葯費	180元
29	盧月桂	56.1	喪葬費	1200元
30	游賜福	56.1	醫葯費	595元
31	廖添福	56.1	醫葯費	118元
32	陳建成	56.1	醫葯費	148元
33	林必蕃	56.1	生活費	100元
34	陳建成	56.1	醫葯、生活費	250元
35	游賜福	56.2	醫葯費	270元白米4斗

頁200

36	廖添福	56.2		白米1斗
37	張秀蓮	56.2		白米4斗
38	盧丹桂	56.2		白米2斗
39	陳建成	56.2	醫葯費	340元
40	盧丹桂	56.2		白米2斗
41	林必蕃	56.2	生活費	100元
42	游賜福	56.3		白米4斗
43	李蘭英	56.3		白米1斗
44	盧丹桂	56.3		白米2斗
45	陳阿土	56.3		白米2斗
46	陳蔡旺	56.3	生活費	300元
47	林　曾	56.3	生活費	130元	代請佣人費
48	俞慶龍	56.3	喪葬費	500元
49	廖添福	56.3	葯費	195元
50	陳建成	56.3	葯費	320元
51	李蘭英	56.3	生活費	200元
52	林必蕃	56.3	生活費	100元
53	廖添福			白米1斗

以上是慈濟功德會成立一年內從事救濟的實際業績。《慈濟年鑑》說：“慈濟成立第一年總共救助31人，支出善款1萬7千3百8十9元。[22]”對照上列案例，《慈濟年鑑》的統計顯然有誤。慈濟功德會第一年的濟貧成果是：救濟53個案例，接助人數26人，支出總額：白米一千斤又40斗，棉被五件，錢15242元。

　　根據《慈濟》，至民國五十七年（1968）七月初，慈濟功德會至少救濟乙種貧民64人，長期救濟19戶，支出20585元[23]。上述的濟貧活動是慈濟功德會早年的救濟模式。

(二)募款

　　慈濟功德會成立的目的，主要是在濟貧，而濟貧的行為是透過發放金錢與物資展現。不管何種，皆需要經費。可以說濟貧活動，能否持續進行或擴大救濟範圍，與經費是否充裕關係密切。

22. 《慈濟年鑑(1966-1992)》頁4。

23. 釋證嚴前揭文。

頁201

早期慈濟功德會的經費來源，據說是這樣的：

證嚴法師便把「救世工作」的初步構想向他們說出來。

她向那兩位老太太說：「寺裏六個人做嬰兒鞋，每人一天增產一雙，每雙可賣台幣四元，六個人可多賺二十四元，一個月多出七百二十元，全年可多出台幣八六四Ｏ元，有了這筆錢，就可以拯救像鳳林那家醫院小產昏迷的山地女人一命了！那麼，我們從今天開始，就來實踐我們的具體救濟事業！」

老太太說：「那很容易！」

過一天老太太又跟她媳婦談起，他們便設置一個竹筒，當那位參加「救濟」的主婦到市場買菜以前，先省五角輔幣下來，投入竹筒。於是，在地藏殿的證嚴法師號召下，全體三十個基本信徒每天可省十五元菜錢，一個月省下四百五十元。加上增產嬰兒鞋每月七百二十元，那麼一個月可得一一七Ｏ元。

女人出門先丟五角在竹筒裏，這件事在花蓮各菜市場，很快傳開來，……他們收集的救濟金，存入「功德會」名下……[24]

這或許是慈濟功德會成立第一年的經濟來源，但在第二年，情況有點不一樣，慈濟功德會開發出另一種募款方式，即透過慈濟委員或會員向外募款。這種方式，效果如何？據《慈濟》[25]記載：

時間	會長所幕	委員所募	會員所募	合　計
56年6月	46人(1545元)	204人(2990元)	43人(360元)	4895元
56年7月	86人(1645元)	221人(3100元)	47人(395元)	5140元

由此可略窺，透過慈濟委員或會員向外募款成效不錯。這個募款模式，往後慈濟功德會一直沿用[26]。此外，慈濟功德會早期亦曾舉辦歌舞大會

24. 陳慧劍前揭文，頁158-159。

25. 《慈濟》創刊號第二版、2期第二版徵信部份。

26. 請參看《慈濟》相關各期。

頁202

來籌募善款。《慈濟》13期(1968年1月20日)即記載云：

本會與民聲日報聯合舉辦的慈善救濟歌舞大會，於本月十二日晚在花蓮市中美戲院舉行，七時與九時兩場演出，均告爆滿，歌舞節目，極為精彩，觀眾叫好之聲不絕於耳。

歌舞大會序幕後，本刊社長即慈濟功德會委員陳貞如，民聲日報副社長徐滄洲，分別報告辦理此次大會的目的，同時感謝花蓮各界的支持協助，使大會辦理得順利而成功。……

名聞自由中國的歌星謝雷、徐佩、蔡一紅等，均以最拿手的歌獻唱於觀眾之前，一曲既罷「再來一個」的呼聲，呼滿全場，他們也不使觀眾失望，一個接一個接著唱下去。

花蓮名媛藍玉鳳、王麗玉等，也以甜美的歌，唱出生命的春天，觀眾都認為她們兩人，如經名師訓練，聲樂造詣必深，前途非常光明。此外，花蓮光華民族芭蕾舞蹈研究所學員以及國光商工職校舞蹈隊六十多名女同學所表演的「新疆舞」、「韓國舞」等，也嬴得觀眾熱烈的彩聲。

邵氏電影公司新人高明，當時適在天祥風景區拍攝外景，聞訊趕來表演口技。駐唱花蓮花都歌廳的碧真，也趕來中美戲院助陣。大會高潮迭起，全場洋溢一片歡聲。

東部警備區司令王挽危將軍和夫人，在大會贊助二百元，作為救濟貧民之需，義行感人。[27]

這一次募款相當成功，所得善款近萬元[28]。慈濟功德會不僅藉此開發財源，亦透過影歌星增加其知名度，而歌星亦有人因此接觸“慈濟”，蔡一紅即是其中之一。[29]

（三）宣揚理念

　　慈濟功德會成立的第一年，似乎尚未建立徵信制度。這可由其成立後至民國五十六年六月的開支，在《慈濟》創刊號（1967年7月）刊載窺知[30]。《慈濟》半月刊的創刊，其目的之一，就是要對捐獻者交代其收支財務情況。

27. 《慈濟》13期(1968年1月20日)第一版。

28. 釋證嚴前揭文。

29. 《慈濟》31期(1969年5月5日)第一版。

30. 同註21。

頁203

所以自《慈濟》創刊，以後幾乎每期都刊載慈濟功德會收支狀況。這種明確交代捐款所得及流向的方式，在當時的宗教界，頗為特別，替慈濟功德會建立優良信譽[31]！為了進一步袪除信徒或社會大眾的疑慮，慈濟功德會在《慈濟》中，每期都登上一則公告（文啟）：

歡迎參加慈濟功德會為會員

佛法以離苦得樂為宗，解脫其生死苦迫，誠為要著，而於人間現有之苦，若貧病，孤老無依，苦災，橫尤為發大心者所宜出於同情之慈愍，而予以救濟者也。況今地處穢土，時當濁世，苦難偏多，吾佛弟子尤宜體佛陀之悲懷，追大士之芳蹤，隨分隨力有以救濟之矣。爰發起組織「慈濟功德會」廣徵會員，月施淨資用以救苦救難之需，善款寄存於第一信用合作社，推許老居士聰敏負責保管，每月廿四更由證嚴法師為持誦藥師經咒，以資廻向，消災延壽。

佛說救苦為先，世稱為善最樂。此舉也，定能會員日眾，善款受集日，援濟者日多，而發心者功德日日增長也，是為啟。

會址：秀林鄉佳民村普明寺

慈濟功德會啟

（農場地藏王廟）[32]

文中的許聰敏老居士，並非慈濟功德會會員亦非委員，他是證嚴法師出家早期的恩人，亦是當時花蓮有名的佛教居士及大善人[33]。此人，那時七十五歲，是花蓮汽車貨運公司董事長和花蓮市第一信用合作社理事主席[34]。由此可知，證嚴法師是藉著許聰敏的聲望、信譽來保證慈濟功德會的善款去向。

　　當然，這則廣告，亦有勸募會員、宣揚慈濟理念的效用。這是《慈濟》半月刊創刊的另一目的。此外，《慈濟》＜發刊辭＞中提到其主旨是這樣：

一、闡揚佛教真諦。

二、報導佛教動態。

31. 現今學者江燦騰也這麼認為，見其前引書頁31。

32. 這則文啟，每一期《慈濟》半月刊都刊載！

33. 陳慧劍前揭文，頁150-151。

34. 《慈濟》3期(1967年8月20日)第一版。

頁204

不過，我們的主要用意，卻完全在乎：

三、介紹好人好事。

四、挽轉社會頹風。

「闡揚佛教真諦」和「報導佛教動態」，是以「慈悲」為出發點的「而介紹好人好事」與「挽轉社會頹風」，乃是以「濟世」為總歸聚。因此，我們才敢強調的說：從命名到主旨，都是廣義而狹義，是積極而非消極的。[35]

上引文所提之四大主題，確是被《慈濟》這一刊物，認真貫徹實踐。其中“闡揚佛教真諦”是指在“社論”中宣揚、剖析佛教的基本觀念或流行看法和慈悲意涵[36]，或是轉載近代教界名僧的相關言論，如大醒、印順、慈航、白聖等，都曾出現在《慈濟》中，尤其是印順法師的著作，最常被《慈濟》轉載[37]。這固然與他是證嚴法師的師父有關，另一方面也是印順法師某些看法符合《慈濟》的精神及在教界享有盛譽之故[38]。由此可見，《慈濟》的編者，對近代中國（台灣）佛教的有相當程度的認識。

　　至於慈濟功德會最在乎的，是透過《慈濟》“介紹好人好事，挽轉社會頹風”，都與這一組織“濟世”教化的企圖有關！特別值得注意的是《慈濟》中“介紹好人好事”一事。從《慈濟》早期刊載的“好人好事”事蹟來看，這些好人有不少是花蓮地區士紳、名人、幹部[39]。這群人原本都不知道慈濟功德會。經過《慈濟》的宣揚，這些人為善廣為人知，出於反饋或回報心理，他們其中一些人成為慈濟功德會的贊助者與擁護者！[40]

　　換句話說，花蓮地區有些政商名人，在《慈濟》創刊後一、二年內，已與慈濟功德會建立友好關係。另從《慈濟》創立初期所登載的祝賀廣告，亦可略窺慈濟功德會成立初期的社會人際網絡。

　　慶祝慈濟雜誌創刊紀念

35. 《慈濟》創刊號「社論」。

36. 《慈濟》2、3、4等期的「社論」。

37. 《慈濟》2……15等期第一、四版。

38. 關於印順法師在台灣之情況及其享盛名之經過，筆者指導的學生法嚴法師的碩士論文《印順法師在台灣》將有詳細的討論。

39. 見《慈濟》創刊號、3期、4期、5期、6期、7期、8期。

40. 如王慶豊、林千種、許聰敏之子許文發、吳水雲等。

頁205

協春行	華光書局印刷廠	雙龍石藝加工廠
溝子邊（飯店）	木豊棉被加工廠	太原汽車行
天祥餅店	花蓮區合會儲蓄公司	育樂教育文具行
玉山木行	登茂製餅工廠	豊興食品廠
馥珍餅舖	東京女子美容院	泰安行（家電、機車行）
慶春號	張勝興糖菓行	雅記豆沙工廠
金和興	協勝號	一成水電行
金馬照相館	東洋行（玩具、帽蓆）	美美布行
明美電髮院	麗光百貨行	正興機車行
建國大旅社	三興礦業股份有限公司	天松飲料（公司）
東部皮箱店	一六堂食品行	德昌西裝行
五金紙器廠	和安堂葯房	日新玫瑰鮮花店
和豊隆企業有限公司	永光電器行	裕南行
新福隆蛋行	世紀洗衣店	永興紙盒廠
東一種苗行	中和醫院	福裕商行
花蓮海產加工廠	幸福夫人	蔡阿耀
台灣區營造同業工會花蓮區辦事處	花蓮農田水利會	壽豊鄉公所鄉長王木生暨全體員工
花蓮縣醫師公會理事長林千種暨全體會員		玉里林區管理處光復鄉公所
木瓜林區管理處		花蓮縣議會[41]

以上共有47個工商團體、商行，2個事業團體，5個地方政府單位，1個地方民意機關，祝賀《慈濟》創刊。這些雖是應酬的廣告，但亦可從中看出慈濟功德會成立不到一年半之間，已成功與花蓮地區政、商界建立關係。而慈濟功德會在其機關刊物《慈濟》中，亦有適當的篇幅回饋或報答這些商家、行號和政府機關！即在《慈濟》中登商家的宣傳廣告和地方政府之政令、繳費通知等[42]！《慈濟》中的這些措施，不只使慈濟功德會、贊助者雙嬴、互助，也會如滾雪球般壯大其社會人脈與支持群眾，比起當時的宗教刊物的內容實在是很高明的設計。

41. 這是根據《慈濟》創刊號、2、3、4、5、6、7期上刊廣告統計的。

42. 見《慈濟》2期、3期、4期、5期、6期。

頁206

（三）策略

　　《慈濟》的創刊，發行、設計，在在顯示慈濟功德會早期除證嚴法師人格感召外，另有“高人”在規畫、指導。對照慈濟功德會早期委員，亦是《慈濟》首任社長的陳貞如表示，這些高人是陳貞如、林志勝、候慰平、陳香、李業漢，其中大都是花蓮地區的新聞記者[43]。所以，慈濟功德會早期的發展，在“自然進展”外，其實是存在著發展策略的！如前述，透過《慈濟》介紹好人好事，吸引善人士紳的支持及在刊物中公開收支帳目，建立“誠正信實”的精神，袪除社會大眾的疑慮，都是很好的發展策略！

　　尤其是“慈濟委員”的設立，更是值得注意的策略。《慈濟年鑑》記著：

推動慈濟的工作係採取「委員制」方式，凡是秉承佛陀「無緣大慈，同體大悲」之精神，能以「佛心為己心，師志為己志」，從事「濟貧教富」工作者，皆能加入委員的行列。委員為神聖無酬勞的義務職，不分晝夜為慈濟無限量的付出時間、金錢與體力。參與的工作包括：

一、勸募善款，發揮慈悲喜拾，與樂拔苦的教富精神。

二、訪查低收入戶，來往旅費全部自理。

三、慰問急難災戶、病患。

早期的委員多屬家庭主婦，識字無多，憑著一股信念向人介紹慈濟時就說：「有位師父要救濟貧民，很偉大，沒有人能這樣做！」善款是五元、十元的點滴累積，委員靠的是兩條腿，不辭辛苦奔走。不識字者，即在勸募薄上以圖畫符號為記；例如會員家門口種植木棉樹，就畫上一棵樹作記號：姓楊的小姐，就畫一頭羊作標誌，再「按圖索驥」，按時向該會員收取善款。[44]

《慈濟年鑑》中的說法，有些問題。如“秉承佛陀「無緣大慈、同體大悲」之精神”及以“佛心為己心、師志為己志”都是慈濟功德會後來發展出來的概念而非其初期風格。不過，早期慈濟委員確實負有調查、訪

43. 陳貞如是《民聲日報》花蓮分部主任及記者、林勝平是《中央日報》花蓮分部主任、候慰平是《中華日報》記者、陳香是《更生日報》記者、李業漢是《民聲日報》記者，見李世偉＜“慈濟功德會”初期重要人物陳貞如訪問記＞。

44. 《慈濟年鑑(1992-1996)》頁4。

頁207

問被救濟者之責，《慈濟》創刊號（1967.7）即記載：「目前，對於被救濟者的調查訪問工作，較遠的地方由陳貞如委員負責；較近的地方，由委員中分為二組，每組負責訪問一個月，每處每月至少訪問一次」[45]此外，慈濟委員亦需要對外募款，在民國五十六年七月（即慈濟功德會成立後一年三個月）開始固定刊出委員的勸募人數及金額[46]。此舉，固然是要清楚交代帳目，但亦隱含激勵慈濟委員的募款行動。

　　慈濟委員的設立，不只是“慈濟功德會”分工的展現，亦是讓參與慈濟功德會的會員，有表現、發揮的機會。這種運作模式，分擔慈濟功德會會長證嚴法師的辛勞（本身亦要訪貧），讓身體狀況不佳的證嚴法師[47]，免於惡化的情形，也讓參與者有參與感，從中取得成就感及存在意義，與當時的宗教組織相比，慈濟功德會的“會員（勸募）→會長、委員（訪貧、查核、勸募）→會長”的模式，確是較有效的設計。

三、慈濟功德會與佛教之關係

　　慈濟功德會全稱就是“佛教慈濟功德會”，是由一位佛教法師釋證嚴所發起，其目的旨在發揚、實踐佛教慈悲濟世精神，進而引導眾人步入究竟解脫門達到證道的境地[48]。從名稱、發起人和主旨來看，慈濟功德會都屬於佛教，這是不用置疑的。問題是“慈濟功德會”的形成、運作和台灣傳統佛教、日本佛教和中國佛教，有何關連？也就是說它受哪一個影响？社會學者李丁讚認為：

經過我們對證嚴法師本身和慈濟做歷史分析之後，我們發現「慈濟」其實是一個多元文化的融合體，其中蘊含著臺灣佛教的傳統、日本佛教的傳統、西方基督教的傳統和中國佛教的傳統。證嚴法師能把這些不同傳統的元素，融會貫通，而形成今日的慈濟。所謂“慈濟”中蘊含台灣佛教傳統，係指證嚴法師的修行模式類似台灣的齋教，是從台灣在家佛教傳統出發，並與佛教營經懺職業化做對話。而其所受日本佛教之影響，則指證嚴法師拜誦《法華經》，及慈濟功德會重視《法

45. 《慈濟》創刊號，第三版芳霏＜濟貧解困、救苦救難、佛教慈濟功德會成立的緣由＞。

46. 《慈濟》創刊號第三版「樂捐名單」。以後《慈濟》每期都有此「樂捐名單」。

47. 陳慧劍前揭文，頁161。

48. 此即證嚴法師「以慈濟故橋樑，邁向究竟解脫門，通達到佛陀的常寂光境。」，見《慈濟》91期頁9證嚴＜慈濟法會中的講詞＞，1974年5月5日。

頁208

華經》一事。至於慈濟受中國佛教的影响，是指由近代中國佛教太虛──印順開展出來的「人間佛教」傳統。[49]

李丁讚從大背景和多層面來解析“慈濟現象”的嘗試，值得學習。不過，其觀察存在不少錯誤。其一，慈濟功德會由證嚴法師所組成，他也是該會會長沒錯。然而慈濟功德會與證嚴法師畢竟有所區隔，只要看“慈濟功德會”中的會員和委員，不全然是證嚴法師的弟子[50]，即可窺知。所以，不能從證嚴法師出家經歷來探測形成慈濟功德會的因子，而應從“慈濟功德會”標舉的主旨“以慈悲為懷、濟世為志”去抽繹其關係。況且，證嚴法師由居士落髮出家，與齋教一點關係也沒有，因為齋教與佛教最大的區別，是一在家一出家[51]，證嚴法師雖是私剃，但終究是出家，所以還是在佛教傳統中。

　　其二，李丁讚認為證嚴法師拜誦《法華經》和“慈濟”中重視《法華經》。這些描述沒有錯。不過，他沒有注意到或看到慈濟功德會早期資料，所以，不知道慈濟功德會早期不重視《法華經》，甚至在《慈濟》中未見到任何宣揚《法華經》之事蹟或言論。反而是讚揚《葯師琉璃光如來本願功德經》（簡稱《葯師經》），在《慈濟》創刊號即記載：

葯師經，於民國四十三年，印順上人在善導寺，曾講過一次：法緣極盛，當時還記下一部很好的講記。

我們的國家，多災多難，特別是這幾年來時常鬧著刀兵水火風等大災難。在這樣濁亂的時代來宏揚藥師法門，是顯得最有意義的。因為種種災難，是由眾生業力所招感，佛教本著解救眾生苦難的慈悲立場，設有消災法門，使眾生消除業障，脫離災難。自去年（五十五年二月）組立「慈濟功德會」每月農曆廿四日，於本寺（佳民村普明寺）啟建藥師法會，持誦藥師經咒，禮拜大悲懺為上至元首下及軍民，參加慈濟會員人等祈禱，大家消災延壽，免難得福。藥師經定於慈濟半月刊繼續登刊，願社會善信大德，參閱研究，了解經中意義，一方仗佛菩薩威力加庇，一方面自己可依法進修。這才能真

49. 李丁讚前揭文，頁36-41的論點濃縮，非文章原封不動的引用，請注意！

50. 如慈濟功德會創會初期的十個委員中，就無證嚴法師的徒弟，也甚少其皈依弟子。

51. 關於齋教，詳見王見川《台灣的齋教與鸞堂》（台北南天書局，1996年）自序頁58-67，論著頁2-168。

頁209

正達成消災免難的目的。[52]

在慈濟功德會成立後的每月農曆廿四日，慈濟會員都會參與證嚴法師主持的葯師法會，持誦葯師經咒和禮拜大悲懺[53]。由此可知，與早期慈濟功德會有關的經典是《葯師經》和《大悲懺》，而不是《法華經》。李丁讚根據證嚴法師重視《法華經》等現象，推論慈濟功德會的形成，深受日本佛教傳統，當然也就不成立。

　　至於李丁讚認為“慈濟”受中國佛教中太虛、印順一脈相傳的「人間佛教」傳統的影响，這是相當敏銳的觀察。不過，他又說：“「人間佛教」其實只是賦予證嚴（慈濟）實踐的合理性基礎而已，慈濟的主要精神和做法，證嚴法師在接觸人間佛教之前，就已具備雛形了。[54]”這一點可由「佛教慈濟克難功德會」的成立經過獲得證明。「功德會」是在1966年成立的，但在「功德會」成立之前，印順長老受臺北文化大學邀請講課，嘉義的妙雲蘭若道場無人主持，於是要證嚴法師過去。但證嚴法師最後還是決定留在花蓮，並成立「功德會」進行實際的慈善行動。這段歷史說明「慈濟功德會」的成立是證嚴法師自己的想法，印順法師原來的構想是要證嚴法到嘉義「弘法」、「佈道」。換句話說，由太虛、印順這個「人間佛教」傳統，所開展出來的佛教模式仍然會以「弘法」為優先，行動或實踐只是輔助性質，最多只是相互參照而已”。[55]

　　對於李丁讚的判斷，江燦騰在1992年接受張慈田的訪問中的一段對話，值得注意：

您剛才好像還提到印順的「人間佛教」問題，何以您認為他的「實踐面」很小？

我必須解釋一下，否則文章登出來，我一定會被駡慘了。這個問題，我想了很久，我雖不敢斷定：將來一定如此；但目前看來，似乎是如此。為甚麼呢？我在這裡舉兩件事作為例子：第一件是關於花蓮「慈濟醫院」的創立。大家知道證嚴

52. 《慈濟》創刊號，第四版。引文中指民國五十五年二月組立“慈濟功德會”一事，是指“慈濟功德會”籌組時刻，非指正式成立的日子。

53. 《慈濟》創刊號第四版＜葯師琉璃光如來本願功德經講記＞「敍緣起」部份。

54. 李丁讚前揭文，頁42。

55. 同前註。

頁210

法師是印順長老的高徒，「慈濟醫院」的創辦，很多人直覺以為：印順長老的影響一定很大。並且在台灣，提到佛教的社會服務，往往即證嚴法師的佛教事業為典範。例如昭慧法師在《當代》駡楊惠南，即用「慈濟醫院」作為佛教有「光明面」的例子。可是，從來沒有人問：為什麼「慈濟醫院」是證嚴創辦，而不是印順？原因何在？我曾聽李政隆先生講過，印順後來捐很多錢贊助「慈濟醫院」；在德宣的《隨師行記》這本書裡，我們也可以看到證嚴經常向印順請安和報告醫院的事───這的確是事實。但印順自己決不是一個會主動創辦醫院的人。我大約在去年五月時，曾訪問花蓮「靜思精舍」和「慈濟醫院」，在離開花蓮之前，我以「佛教史家」的立場，向證嚴法師本人求證：創辦醫院是否印順影響？她的答覆是「無關」。我請她解釋，她說：“最初印順很反對（慈田按：「反對」兩字並非全然如實的用詞，而引起教界的反彈。）怕醫院蓋不好，會連累很多人；但是她堅持蓋下去，終於成功”。其實，我們都知道：「慈濟功德會」和「慈濟醫院」的創辦，都和證嚴在花蓮的生活經驗有關。山地婦人的血跡和天主教修女的批判佛教，是直接的導火線。然而，證嚴出家的家庭背景，一個幹練的富家少女，有企業經營的理念和經驗，是她佛教事業成功的憑藉。連她在「精舍」的功能設計，和流利、動人的台語佛學演說，也都自創造一格的，並非印順佛學著作的翻版。這說明了甚麼？證嚴法師的佛教事業，決不是印順佛教思想的直接產物。[56]

證嚴法師創辦的慈濟功德會與太虛法師、印順法師的「人間佛教」的關係為何？確實值得追究！讓我們以《慈濟》為熌索來探索三者之間的關係。在《慈濟》創立初期，有幾則「社論」，值得注意：

１．「以出世的精神入世」。今天，佛教不但不該忌談世務，同時反而必須多談世務。在唐代，佛寺兼營社會福利事業之風，已經極為鼎盛，當時的救濟性質醫院，概稱為「養病坊」。足證中國佛教的傳統，自來便並非完全局限於追求「現世外的淨土」而已，「空寂」與「無為」的教義，是廣泛的，唯恐涉世過深，致使貶損其清純超脫的人生境界，絕對不是一成不變的戒律。……

「以出世的精神入世」，是「天人相接的體現」。天主教、基

56. 張慈田《善知識參訪記》(台北圓明出版社，1995年2刷)頁258-259。

頁211

督教辦許多醫院、孤兒院、養老院，甚至於學校，他們的教義亦是在求「理想中的天堂」，但做了這些事業，何嘗為瑪利亞或耶蘇所呵責──斥其涉世太深呢？

教義淺顯易解，是宗教得以持久發展的重要原因之一。佛教精微宏博，雖鴻儒碩學，亦未必能盡窺其堂奧……佛教是宗教，也是哲理，其間卻缺乏一仲介性的揉合。近代的中國人接觸佛教，形成兩個極端：一面是少數的高級知識份子，如歐陽鏡無、李叔同、熊十力、太虛法師等，致力於個人的涵泳與覺解；一面是凡夫俗女，受煎迫於個人悲慘孤獨的際遇，以空門為逃遁之所，或為了純偶像的崇拜，誦經號佛以祈求降福於現世或來生，至詢其義蘊，則懵然無所知曉。易言之：一面是極超卓，一面是極庸俗，脈絡互不相通，乖邪之行，乃抵隙以生，狡者託神跡以歛財，而本省拜拜之風，以廣殺眾生為慶祭，更其根本違反佛教的精神。

今天，佛教的宣傳方法，已經到了非改革不可的地步了，除了亟需一部綱舉目張體系賅備而深入淺出的綜合性經典，佈方於眾，且不憚於利用各種現代傳播工具，致力以赴而外；還亟需抱持「以出世的精神入世」之態度；多談世務，不憚於致力人間淨土的慈濟活動，則這一代表中國傳統思想生活方式的宗教，便將可開創新的機運，而我們這個社會的風俗，亦必將更能臻於優美淳厚的境地。[57]

２．「慈悲」一詞的涵義，據佛經裡扼要而中肯的解釋，是：愛念叫做「慈」，愍傷叫做「悲」。佛視眾生，一如家人而愛念之，欲令得利益安樂，所謂之「慈」。見受苦者，則惻愴愍憐，欲脫其難，此謂之「悲」；合而言之，乃曰「慈悲」。

用現代口語說：「慈」是廣義的愛──積極的愛，所謂「愛之篤也」。「篤」是至誠與實踐的總和，至誠發自內心，實踐見於言行。[58]

３．提倡佛化社會事業……遠在民國十七年，大醒法師在廈門創辦「現代僧伽」雜誌的時候，就曾將提倡佛化社會事業，列為六項努力宣揚目標之一，只是當時語焉不詳，佛教界以及社會各界，注意與反應的，的確並不太多而已。

記得大醒法師對於此事所揭櫫的，約略謂：「佛法本來不是離

57. 《慈濟》7期(1967年10月20日)第一版「社論」。

58. 《慈濟》2期(1967年8月5日)第一版「社論」。

頁212

開世間的，但因為佛教向來與社會隔閡的緣故，僧伽已成為社會所欺棄的弱者了。然而平心而論：我們不能全責備社會的不是，實在我們僧伽太不爭氣，自家的事業既不認真去做，而一衣一食又皆需要社會供給，我們又不與社會以相當的利益，這樣是不對的。我們自家的事業──宏法──要實行工作，同時我們對於社會事業，也要提倡去做，並且要以佛教的真精神，去感化社會上的一切。」……

佛化社會事業應該提倡；那麼，佛化社會事業又應該如何提倡呢？

我們認為：目標僅一；途徑有三。

一個目標，就是宏弘佛法；三條途徑，乃為(1)加強傳播佛教的妙諦真理；(2)積極擴展佛教慈善事業；(3)切實建立佛教的生產事業。……

是故，振奮之道，除了必須(1)加強傳播佛教的妙諦真理而外，更必須(2)積極擴展佛教的慈善事業；因為積極擴展佛教的慈善事業，在在處處，都有加強傳播佛教的妙諦真理意義存留；不過，要積極擴展佛教的慈善事業，則必須(3)切實建立佛教的生產事業，切實建立起生產業，非僅可以自給自足，無庸連「一衣一食」都再仰賴於社會的供給，而且還可以所得所餘資力，來作積極擴展佛教慈善事業的費用；慈善事業真的積極擴展了，則佛教的妙諦真理，又何慮於不能從此加強傳播呢？[59]

根據《慈濟》創刊社長陳貞如表示，早期《慈濟》上的「社論」都是侯慰平、陳香、李業漢等花蓮地區的新聞記者執筆，但經證嚴法師看過[60]。由此可知《慈濟》的「社論」證嚴法師是認同的。從中可得知：（一）慈濟功德會人員的「慈悲」概念，源自佛經傳統但被賦予現代意義，而非原封不動照搬。（二）慈濟功德會早期是以“出世之精神入世”，與太虛法師主張的「人間佛教」類似但並非受其影响，而是取材自中國佛教的社會救濟傳統。（三）慈濟功德會積極從事慈善事業及開發佛教的生產事業的作法，可能得自大醒法師言論的啟發！

59. 《慈濟》5期(1967年9月20日)第一版「社論」。

60. 李世偉前揭文。

頁213

　　至於印順法師確是證嚴法師的師父，但其思想是否影响到“慈濟功德會”，恐怕要打個問號？從《慈濟》和陳慧劍所寫的＜證嚴法師的慈濟世界＞等相關回憶來看，印順法師都未參與慈濟功德會早期的活動和策畫，也沒捐錢、出建議而證嚴法師與印順法師也很少往來[61]，頂多只有《慈濟》刊載印順文章，但都與慈善無關[62]！種種跡象顯示印順法師在行動上與慈濟功德會早期沒什麼關係！

　　不過，到慈濟功德會運作三年後，開始有印順法師的徒弟、門人、與其他佛教人士贊助、造訪慈濟功德會，如下表：

號次	姓　　名	時間（民國）	事蹟	備註
1.	牧田諦亮	58.3	捐200元	日本龍谷大學教授 (《慈濟》30期)
2.	印海法師	58.6	捐錢200元，其弟子亦捐200元	慧日講堂住持，印順法師門下 (《慈濟》35期)
3.	淨海法師	58.6	贈牟尼佛小銅像和貝葉數片予證嚴法師	慈航法師門下，留泰留日學習佛學 (《慈濟》35期)
4.	開證法師	58.6	捐500元濟貧	高雄宏法寺住持 (《慈濟》33期)
5.	演培法師	58.6	捐100元	日月潭玄奘寺住持 (《慈濟》33期)
6.	開證法師	58.6	捐500元濟貧	高雄宏法寺住持 (《慈濟》32期)
7.	開典法師	58.6	捐300元濟貧	大崗山派下 (《慈濟》32期)
8.	心田法師	58.12	贈200元濟貧	台南縣佛教支會理事長 (《慈濟》38期)
9.	妙峯法師	59.3	贈7500元買米濟貧	由印海法師轉來 (《慈濟》41期)

61. 據筆者所知，印順法師在民國五十八年，即慈濟功德會成立大約三年時，曾到靜思精舍，探訪證嚴法師，見邱上林編著《寫真老花蓮：花蓮人的老相簿》（花蓮洄瀾寫真工房，1999年）頁183所附照片。

62. 《慈濟》13期第2版。

頁214

10.	林錦東 (宗心法師)	59.6	贈彌勒像百尊	寶覺寺、《新覺生》發行人 (《慈濟》45期)
11.	惟勵法師	59.7	至靜思精舍啟建佛七	屏東東山佛學院教務主任 (《慈濟》46期)
12.	普淨法師	59.9	贈泰皇御賜小佛像	居泰國之華宗尊長 (《慈濟》48期)
13.	泰安法師	59.9	捐1000元	台北萬覺禪寺住持 (《慈濟》32期)
14.	妙廣法師	59.9	捐200元	中國佛教會台中縣支會理事長 (《慈濟》32期)

[63]

以上人物至慈濟功德會捐錢、拜訪並非專程而是伴隨貴賓到花蓮觀光或考察佛教，才轉至慈濟功德會參觀的[64]。這個事實，凸顯慈濟功德會自民國五十八年起，已成為花蓮佛教界的示範樣本。而上表亦顯示印順法師或其門下（除印海外）尚未關切到慈濟功德會，而當時台灣佛教主流亦未注意到“慈濟”[65]。雖然如此，但已有一些法師如開證基於認同其理念，捐錢贊助慈濟功德會。不過，到了民國六十年底，印順法師已感受慈濟功德會的名聲，於是轉贈各界捐贈慰病金五萬元予慈濟功德會[66]。此後印順法師不定時捐助慈濟功德會。由此可見，印順法師認識到慈濟功德會的善舉後，即盡力幫忙。此外，印順法師的佛教態教，亦對慈濟功德會的成立有點影響，這可由證嚴法師曾在民國六十三年農曆四月廿四日的慈濟法會中說法，得到證實。他說：

上個月在慈濟佛七的前一夜，先向諸位講述「我創辦（慈）濟的緣起談」時，記得我曾經說過，我創辦慈濟的起「因」是：遵奉師教，因我歸投於師父座下時，師父既慈祥又嚴肅地開示說：「你既已捨親出家，是為三寶弟子，我們有緣結為師徒，時間這麼匆促，（因我要趕入戒場受戒，戒場十二點即

63. 備註括號內，即該事根據出處，另有一些不具名者不計算在內。

64. 《慈濟》32期二版、48期二版。

65. 中國佛教會的機關刊物《中國佛教》至民國66年1月才刊登“慈濟”消息。

66. 《慈濟》63期(1972.1.5)第二版。

頁215

要封堂，而我在慧日講堂，師父（上印下順）為我講皈依開示時，已是十一點多了，）不能講很多話，不過我希望你記住，凡有所作須為佛教，為眾生……」。這便是師父為慈濟種下第一粒善「因」種子。這粒種子在我的心識田中無時不在現形，時時都想起師父的慈訓，便常常發願，願盡形壽「為佛教，為眾生。」可是雖有「因」而「緣」不具，事也難成；終於，五十五年二月間眾緣聚合──因緣成熟，慈濟從此產生了！[67]

四、結語

　　近幾年來，不少出版品描繪證嚴法師或慈濟功德會。他們基於崇拜證嚴法師，將“慈濟”現在的興盛，完全歸功於證嚴法師一個人的功勞。由於她的人格感召、慈悲胸懷，造就了慈濟世界。

　　他們的舉動不論自覺與否，簡直在神化證嚴法師，有如造神一般。這種作法相當危險，不僅違反證嚴法師的人間性，亦背離歷史事實！

　　從以上的分析，我們可以知道早期慈濟功德會的一些事實：

1. 在慈濟功德會成立兩、三年內就很成功的成為花蓮佛教界的重要佛教團體及慈善模範。

2. 慈濟功德會的早期運作，除會長證嚴法師之領導外，另有花蓮地區的新聞從業人員如陳貞如、侯慰平等人和慈濟委員在規畫、指導“慈濟”的發展！而這些人，對佛教慈悲理念，中國佛教傳統慈善事業和近代以來重視現世的佛化思潮，頗為熟悉！尤其對環境的變化相當敏銳，所以設計出慈濟委員、《慈濟》等工作方向。

3. 透過《慈濟》這一刊物，慈濟功德會展現了募款收支公開透明、清楚的特色及吸收新會員、人際網絡的風貌！

4. 慈濟功德會的構想與證嚴法師受到印順法師為佛教、為眾生的開示影響有關，但其具體成立及早期發展與印順法師沒甚關係。這一點，不需為賢者諱，畢竟印順法師也有自己的考量。但到了民國六O年

67. 《慈濟》92期(1974年6月5日)證嚴＜慈濟法會中的講詞，六十三年農曆四月廿四日。

頁216

底，印順法師已開始贊助慈濟功德會。

　　至於印順法師是否反對興建慈濟醫院？有的說反對，而也有的說贊成[68]。但從現存資料來看，印順法師在證嚴法師於民國六十八年提出籌建「佛教慈濟綜合醫院」的構想，當時印順法師似乎沒有回應。不過，到了民國71年6月上旬，印順法師就已答應證嚴法師出任“佛教慈濟綜合醫院建築委員會”主任委員。為什麼印順法師沒有馬上認可（同）證嚴法師蓋慈濟醫院的構想呢？可能與其對台中佛教蓮社興辦「菩提醫院」的經驗有關。他在《平凡的一生》（增訂版）中回憶說：

民國五十三年，我辭退了慧日講堂的住持，要去嘉義掩關時，聽說李炳老領導蓮社同人，發起建立菩提醫院。在那時，這是佛教界難得聽到的好消息！我與演培、續明洽商，決定以台幣五十萬元，樂助菩提醫院建院費用。本來，我們只希望，在某間病房中，紀念性稱為「太虛室」。但炳老建議：在醫院旁，建一座「太虛大師紀念館」。上層供佛及虛大師的影像與略傳，可引導病者及其關係人的信佛；下層供醫院使用。炳老的好意，我們當然接受了。五十五年農曆十一月初一日落成，邀我去剪綵。我本著樂施──與人為善的觀念，所以從不問醫院的內務，與進行的程度。炳老有良好的風範，蓮社有眾多的社員，我抱著樂觀其成的心情。但起初鼓吹推動的于凌波，似乎漸漸的退卻了，多少引起我的疑問。菩提醫院建成了，正式開業。由於佛教界缺少（西）醫務人才，加上人事的不能和諧合作，陽光乍現的菩提醫院，就陷於低沈；不久，等於從佛教界消失了！[69]

　　由此可知，戰後台灣佛教第一個佛教醫院「菩提醫院」的興辦，對印順法師而言，其經驗是不成功的。或許就是曾有過這經辦醫院經驗，讓他在證嚴法師提出籌設佛教慈濟綜合醫院的構想，不表贊同。

68. 江燦騰轉述證嚴說法認為反對，而邱秀芷在《大愛：證嚴法師與慈濟世界》中則說印順贊成。

69. 印順《平凡的一生》（增訂版，1994年7月，正聞出版社）頁192-19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