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存有論與心性論談儒家與佛教的區分
曾錦坤
頁253-287
孔孟學報第 58 期
1989 年出版
台北/中華民國孔孟學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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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理論區分的必要性
佛教於東漢傳入中國,首先依附道家理論,以得其發展
,形成格義之學。格義之學有種種限制,佛教與道家畢竟是
兩種文化背景下的理論系統,基本立場並不相同;理論類似
處,可以由同異兩方面的對比,逼近原來的理論內容;但是
道家所無、佛教所重的一些概念,便無法由同異的對比,來
揣摩概念的內容,這是格義之學的限制。這時,最好的辦法
,是擺脫依附的方式,反客為主,自立系統。例如,真如、
涅槃等概念,為道家所無,而為佛教所重。如不另成系統、
獨立發展,實在很難令中土人士對佛理有相應的瞭解。事實
上,佛教經過時間的蘊釀,也逐漸具備獨立傳佈的能力。魏
晉六朝,佛教經論漸次譯出,求法人士寖多,教理的傳佈已
成規模。隋唐是佛教的全盛期,佛教是當時學術界約主要潮
流,知識份子幾乎沒有不接觸佛學的。在這段期間,儒門淡
薄,收拾不住;傳統儒學,幾乎到了消聲匿跡的地步。韓愈
說:「周道衰,孔子沒,火於秦,黃老於漢,佛於晉魏梁隋
之間;其言仁義道德者,不入於楊,則入於墨;不入於老,
則入於佛....文武周公傳之孔子,孔子傳之孟軻,軻之死,
不得其傳焉。」(註一)孟子是戰國時人,孟子死後,儒家
正統不得其傳,直到韓愈當時,是有將近千年時間了。對於
這段期間,知識份子用心之處,朱子有明切的敘述:「及孟
子沒,而其傳泯焉。則其書雖存,而知者鮮矣!自是以來,
俗儒記誦詞章之習,其功倍於小學而無用;異端虛無寂滅之
教,其高過於大學而無實;其他權謀術數,一切以就功名之
說,與夫百家眾技之流,所以惑世誣民,充塞仁義者,又紛
然雜出乎其間。」(註二)除去記誦詞章、權謀術數、與百
家眾技,道家與佛教是當時知識界的顯學。然以理論的完密
性及異國的新奇性來說,道家學說是不能與佛教相匹敵的。
北宋諸儒興起,儒學再生,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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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寖衰,而且竟然一蹶不振,直到今天。與隋唐一支獨秀的
情況比較起來,宋元明清的佛教是漸次衰微了。
雖然,佛教經過千餘年的弘傳,早已深入民眾生活及知
識份子的心靈,而成為中國文化的一部分。我們今天要區分
文化中的那些部分屬於佛教,甚感費力;而要把佛教從中國
文化中剔除,更不可能。漫長的一干多年,是佛教漸漸浸潤
本土文化的歷史;自東漢至隋唐五代這數百年,也正是儒學
對佛教由瞭解到抗衡的艱辛歷程。儒學復興,如人之死而復
活;佛教由盛轉衰,似乎也不完全出乎偶然,而有它內在的
的因素存在。剋實言之,佛教與儒學是兩門不同的理論系統
,有著本質上的差別。唯有認清這種本質的差別,對兩個系
統的理論有客觀而相應的瞭解,才能說真正瞭解了佛教與儒
家,也才有辨別儒家與佛教異同的基本能力。客觀而相應的
瞭解之後,才是價值取捨的問題;人可以有不同的偏好與信
仰,但總以不扭曲理論本質為原則。在儒佛交會融合的過程
中,理論的爭議始終持續著。早期是外部儀式態度的爭議,
稍後是理論內容的爭議。弘明集、廣弘明集、鳴道集說等書
,是這些論爭的忠實記錄。兩家理論深奧,不但市井小民分
辨不清,正宗儒者也難知己知彼。因為分辨不清,就引生了
種種誤會及禁忌。陸象山是醇正大儒,而朱子卻說他的學問
是禪;鵝湖之會,為哲學史留下一段公案。此外,明末儒者
之於王陽明與王龍溪,也產生不少誤會(註二)。凡此,都
足以說明儒佛區分不可輕率,而這種區分又是不可或缺的。
不然,真儒假儒的基本問題都無法解決。
佛教雖然是外來宗教,但與儒家同樣是東方文化之一支
。東方文化有重視生活實踐而忽視理智思辨傾向,儒家與佛
教同樣都具備了這種性格。自來儒家與佛教理論糾纏不清,
一方面固然與理論內容之深奧精微有關,另一方面,這種不
重視理智思辨的態度,也成為理解上的障礙。今日不談理論
研討則已,若欲對儒家與佛教有客觀而相應的瞭解,這種心
態上的偏差,首先應該修正。只有客觀研討,才能把握本質
;唯有知己知彼,相融互攝,才能繼往開來。然而佛門與儒
者,是否同有這種認識呢?佛門常說:「先辨人禽兩路,慢
勘三教異同。」站在實踐的立場,這話是對的;站在思辨的
立場,這話頗值商榷。誠然,言上多耗一分,行上便少去一
分; 然而沒有知識系統,如何與西方知識相抗衡呢?儒者
也有類似自我封閉的心態。明道說:「釋民之說,若欲窮其
說而去取之,則其說未能窮,固已化而為佛矣;只且於(近
-斤+亦)上者之,其設教如是,則其心果如何?」(註四
)又說:「學者於釋民之說,直須如淫聲美色以遠之。不爾
,則駸駸然入其中矣!」(註五)不客觀理解它的理論,如
何加以衡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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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批判?至於視佛學如淫聲美色,更是一種怕草繩心理,未
免因噎廢食了。
學術發展至今,人類對自身的認知能力,有比以前更清
楚的認識;而學科分化專精。對哲理的研討,也提供一些幫
助 ; 過去未能解決的問題,今天未必仍然是個困結;縱使
我們終於無力解決, 至少我們要把問題性質釐定清楚一些
,要更進一步逼近解答,則功夫仍非白費而值得用心。是以
,往昔這些禁錮都應革除。須知,輕視知識研討,則將引生
種種缺失。第一,實踐成果無法定位。沒有理論座標的指引
,則實證境界,時時可以孤立而自足,則行者將無法瞭解自
己在何處。人在夢中,不知其夢;覺醒而後知之,且有大覺
而後知此為大夢。然而如自始不知此外有他,缺少一個對照
座標,則要瞭解自己,如何可能?第一,無法破邪顯正。邪
正是個對比,何謂正?何謂邪?正邪的區分,就是一種理論
區分;離開理論,如何區別邪正,知己知彼呢?第三,無法
再求進步。欲窮千里目,須更上一層樓;然昇進之先,須確
定有更高的一層樓,理論指引的功能正不可輕視。善財童子
五十三參,有今日之是,乃知昨日之非;若自始故步自封,
昇進如何可能?第四,無法渡化眾生。眾生在何處,其個別
心態與信念如何,假如我們沒有理論的指引,即須一一自行
揣摩。再者,不憑藉教理教法,我們又拿什麼與眾生溝通,
進而渡化眾生呢?對於理論研討的重要性,今人釋惠敏有深
刻的說明:
二、雖然我們繼承祖師們一大筆的漢譯佛典及中國宗
派典籍的遺產。可是面對整個時代潮流,倘若不充實這
方面的知識,不是陷於閉門造車,或是任人宰割的兩種
極端結局。這樣的話,怎麼能復興中國佛學呢....。三
、將佛學研究的成果去淨化自己,傳播到大眾中去,本
國人具有最方便的條件,不管是血緣、語言或文化背景
上。事實上,整個中國佛教界似乎失去了活力,不管是
自度或度人的工作,有待大心者來重建。(註六)
當代佛學研究,歐美尤其是日本,都超越了我國(註七
)。以隋唐佛學興盛的情況來說,誰都意想不到會有今天的
局面。然則今日國人實不宜因循守舊,忽視理論研討的重要
性了。
一、從存有論區分儒家與佛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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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儒家與佛教的區分,自來論者多從三個方面去致思
,即存有論、心性論及人生觀。存有論探討個體的終極真實
相狀、個體以外之存在物的真實相狀,以及個體與外在存有
物的關係與真實相狀,這是屬於「是什麼」的問題。一般所
說的體用論、本體論、本體與現象關係論,都是屬於這個範
圍。心性論探討,作為一個個體物,面對紛紜萬象,種種情
境,我當怎麼辦的問題。這是屬於「應如何」的問題;因為
牽涉到個人行為,所以也是道德實踐的問題。本體境界的實
證是唯一而絕對的嗎?道德實踐是出於後天相互的約定,或
是有它內在面超越的根據,若是超越而絕對的,則這是一種
絕對的真實,我們把它叫做真理。真理是無分古今中外的,
誰來研究都得到同樣的結果,自然不限於任何宗派或系統。
存有論與心性論是終極的事實的問題,人生觀則是在面對這
些終極的事實時,人所採取的態度;這是一種價值取捨,是
在存有論與心性論的基礎上建立起來的,屬於第二序的問題
。或許對真理的體會有偏有全,因此導致不同的人生觀;但
無論如何,對於同一個事實,我們也可以採取不同的態度。
人生觀並不是一種本質的區分,我們不能由不同的人生觀推
論出不同的真理認知,是以本文中我們不採取這種路向(註
八);而事實上,就存有論與心性論兩個方面,已足以區分
儒家與佛教了。
( 1 )熊十力的區分
熊十力並沒有完整的學歷,早年在支那內學院從歐陽漸
研習佛學,後來在北大講授唯識。因悟傳統唯識學的缺失,
乃改造新唯識論。新論雖然仍以唯識命名,其實骨子裡已是
儒家的精神。熊氏根據易經,提出體用不二的學說;一方面
弘揚儒學,而也藉此批判佛教。熊氏後來又改寫新唯識論為
語體文本,晚年並著體用論、明心篇等書,但體用不二的精
神始終一貫,而且也最足以代表他個人的見解。
本體流行,變動不居。依此流行,呈現開創與凝斂的兩
種力用;開創名之為闢,凝斂名之為翕;兩種力用似相反,
而實相成(註九)。本體不已地呈現創生的作用,又稱之為
恆轉或功能;它雖不已地創生萬物,卻是即動而即靜的。動
言其流行不已。 靜言其不改自性(註一0)。 更嚴格地說
,本體自身只能說是變動不已的,是以名之曰恆轉。恆轉作
用,現似一翕一闢,假說有心與物。雖萬象森然,其實無有
一物,可容暫住。本體創生萬物,不可以時間空間義來揣摩
(註一一)。以上體用別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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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上又假分心物。自體上說,渾然全體流行,備萬理、含萬
德、肇萬化。本體發生翕闢兩種作用,幻現心物;其實心與
物兩皆無實,說之為物,豈是物?說之為心,亦不應名心。
心物只是作用的兩個面相,其本質是一(註一二)。以上體
用分觀,心物俱不立。然而本體必呈現為力用,正如大海水
必呈現為波浪;不妨就波浪來談大海水,亦不妨就力用來談
本體;以離波浪更無大海水、離力用更無本體故。作用不孤
行 * 故顯發為翕闢兩種作用,以相反而相成。翕者,凝攝
而幻似成物,依此假立物名。闢者,大用之開發之方面,開
發則剛健不撓,清淨離染;能不失本體之自性,恆運於翕之
中,轉翕以從己;依此假立心名。以上攝體歸用,心物俱成
。心能開發而不失本體之自性,與翕之凝斂而與趨於物化者
不同,故不妨直說心為本體。故嚴格談用,心才是用。雖然
,翕雖易偏於物化,然不可偏說其缺失;翕闢本質並非有二
,心能運物,闢能運翕,則翕亦從闢,而同為本體之呈顯。
如此,形色即天性,心固是本體,物亦是本體矣!以上即用
識體,心物同是真體呈露(註一三)。體即是本體,用即是
現象;體用論其實也就是本體論或本體現象關係論;然而捨
現象一名而謂之作用,旨在避免一般哲學家計執本體在現象
之上,或隱於現象之後而為現象之根源,這種離用言體的過
失。(註一四)
體用論的觀點頗為特殊。(1)以生化說本體,強調本
體的創造性能。(2)攝體歸用,即用見體,可以杜絕離現
象覓本體的過火。(3)翕闢兩種力用,幻現心物;剋實言
之,心物都是假立,杜絕哲學界唯心唯物的爭執。而且翕闢
是作用的兩面,似相反而實相成,心物本質是一,並非對立
。(4)作用幻現心物,心物根本不二,實皆依真理之流行
而得名(註一五)。心之理,即是物之理,理無內外,說理
即心,亦應說理即物;徹底解決朱陸糾紛(註一六)。( 5
)開立兩重存有論的規模,翕闢與心物分立,而攝用歸體,
化俗證真;不失儒家立場(註一七)。這些見解,上有所承
,未必都是熊氏獨創(註一八);然如此系統嚴謹地闡揚,
於儒學界尚屬創舉。熊氏進而說明體用不二的內容:
問曰:「新論既破除對待觀念,則在新論中之真如,當
非以為萬法之所依托故,說明實體。卻是以為萬法條然
宛然,而實均是真如妙體之自身顯現,故說真如是遍為
萬法實體。」答曰:「善哉!汝已得解。譬如大海水,
遍現為眾漚;真如遍為萬法實體,義亦如是。所以體用
不二。體用本不可分,但既設體用二詞,則體用畢竟有
辨。體,則舉其自身而全成為用,故說為用之體。用,
則是體之顯現,故非別異本體而有其自體。讀新論者,
須識得此個根本意思。佛家以虛空喻真如,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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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可見其差失。虛空是無為無作,萬象雖於虛空中顯現
,而不可說萬象是虛空自身之顯現,虛空非能變故。萬
象不由虛空成,但依虛空顯;如此,則體用分為二片。
」
問曰:「如新論中本體之意義,亦可說為萬法之因否?
」答曰:「此看如何說法。因者,因由義,萬法由其本
體顯現,不妨假說體望用有因義。但此因字的意義極寬
泛,只顯出有體故,才有用,以用非憑空得起故。然如
是言因,只是言說上之方便,並非對果而名因;以本體
絕待故,非有果法與之為對故。又用即體故,非用與體
有能所義故。以是,雖不妨假說因,而實非對果名因;
不可以常途因果觀念應用於玄學中故。」
問曰:「體用云何不一不異?」答曰:「體無形相,其
現為用,即宛爾有相。乃至體無差別,其現為用,即宛
爾差別;故不一。體,即用之體故;用,即體之顯故;
故不異。由不異故,即於相對見絕對。而從來哲學家有
於形上形下不能融會者,其誤可知矣:由不一故,當即
相以會性,不可取相而迷其真也。新論全部,可說只是
發揮體用不一不異意思。」(註一九)
引文首段正面解釋體用不二,並以佛家體用二分的理論
為對照以幫助瞭解。第二段強調體用關係不是一般所說的因
果義或能所義。第三段分說體用不一及不異兩個方面。如此
,熊民體用論要旨,可謂粲然明白。熊氏學說的根本是易經
,易經談本體,具備空寂及生化兩個方面,即生化即空寂;
故不流於囂動,亦能免於沈空。「夫無生之生,生而不有;
不化之化,化而弗留。(本體亙古現成,本來無生;然其神
用不窮,其自身卻是生生不測的物事,故曰無生之生。雖現
生相,而才生即滅,才滅即生。故生生不已,終無一物留住
,故曰生而不有。唯其不有,是以大生廣生而不窮;使其有
之,則生機滯矣!又復當知,本體常如其性;常如云者。謂
無改易。譬如水,雖或蒸為汽,或凝為冰,終不改其溼性。
本體之德性,恆無改易,以水譬之,可悟此理。性無改故,
即無變化,故云不化。然正以其德性真常故,而乃神變不測
,故云不化之化。雖復萬化無窮,終無有剎那頃守其故者,
故云化而弗留。弗留,所以見變化之至神也。)此新論究極
造化真際之談也。夫無生與不化,言其本空寂也。無生而生
,不化而化,是空寂即生化也。生而不有,化而弗留,則生
化仍自空寂也。天人之際,微妙如是;非超然神悟者,難與
語此。」(註二0)儒家的存有論,體用一如,本體創生萬
物,即生化即空寂;熊氏於儒家要旨,確能提綱挈領。持此
宗旨,自然不能滿意於佛學,尤其不能滿意於傳統唯識學。
改造新唯識論而歸本儒家,為勢所必至。(註二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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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十力以儒家義理為標準,進而批評佛教,區分儒佛二
家。熊氏以為,佛家所說的真如,就是本體(註二二)。但
是佛家體會的真如,與儒家的本體截然不同;真如只能說無
為,而不能說無不為。這種內容的真如,只得到本體的空寂
義,而喪失本體生化創造的一面;難免偏空。其次,本體既
不能創生萬物,則本體為離萬物而別在;如是,體用分成兩
片;體不起用,相皆幻妄。佛教又特重修證空寂本體,逆反
人生正道;產生偏差的人生觀。再者,現象本身沒有獨立的
價值,因此,無法興起社會建設,以利用厚生。熊氏對於佛
教的批評,我們大致可以歸納為四點。(1)本體偏空。(2
)體用分成二片。(3)逆反人生正道。(4)未能積極開發
社會建設。今只就與存有論有關的(1)、(2)兩項來敘述
。熊十力說:
「諸經論中雖有時說無為法是有為法之實體,然絕不許
說無為法是無為而無不為,絕不許說有為法即是無為法
之顯現。三藏十二部經具在可證。然則其所謂無為法或
真如者,似只是有為法所依托的一個世界。這個世界,
是無形無家、無障無染、清淨湛寂、真實恆常、離諸倒
妄。有為法只是於此世界中顯現,如種種色相,在虛空
中顯現。經論中每舉虛空喻真如,以此為最切合之喻,
其旨可見。所以說此世界為有為法的實體,並不謂有為
法是此世界自身的呈現;只是有為法依托於此世界,而
顯現其中,故說此世界為有為法之實體耳。」(註二三
)「佛家以出世思想,故其談本體,只著重空寂的意義
。儒家本無所謂出世,故其談本體,唯恐人耽空溺寂,
而特重剛健或生化。大凡古今言道者,總不免各因其所
趨向,而特有著重處。各從其著重處而發揮之,則成千
差萬別、互不相似。大易所謂差毫釐、謬千里,此言宏
富深微至極,學者不可不察也。儒佛二家談本體,一偏
顯空寂,一偏顯生化。其實,佛家見到處,儒者非不同
證;然於此但引而不發,卻宏闡生化之妙。儒者見到處
,佛家亦非不知,然終不肯於真如妙體談生化,唯盛張
空寂而已。偏重之端,其始甚微,其終乃極大,而判若
鴻溝;故日差毫釐、謬千里也。」(註二四)
態氏對儒家存有論的瞭解是正確的,以存有論來區分儒家與
佛教,也是明白而清晰的。如果我們相信有所謂絕對的真理
,則同於此真理者即為是,異於此真理者即為非。只要對真
理自身有切實的瞭解,不同的理論很容易由對比而呈顯;這
裡用不著對其他系統的理論有一一相應而精確的瞭解。我們
根據熊氏的觀點來區分儒佛的同時,不可忽視佛教的基本精
神,並不在建立存有論的方向這個特色。大致說來,西方的
傳統,包括哲學和宗教,都是為建立存有而努力。佛教方向
與此正好相反,它是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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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消存有而努力。建立存有與解消存有,同樣都是人類的智
慧。以中國哲學來說,儒家也是實有型態的形上學,為建立
存有而努力。道家介於儒家與佛教之間,既不建立存有,也
不解消存有,屬於境界型態的形上學,對一個解消存有為方
向的理論系統,嚴格說,是不能以存有論來評論的。(註三
五)
(2)唐君毅的區分
唐君毅對於儒家與佛教的區分,有(宋明理學家自覺異
於佛家之道)一文,為《中國哲學原論》原道篇卷三之附錄
。該文在民國三十五年登載於《理想與文化》第八期,為早
年作品。核其性質,是一篇闡述性質的文字,旨在客觀紹述
宋明儒者的理論,不難作者個人意見。然宋明理學家不尚言
說,往往只有結論,而無理論系統,其中闡發蘊奧,實有賴
於作者學養;唐氏言論,誠能不違宋明儒者原旨,而發明蘊
奧,如非自家領悟幾分,曷克臻此?唐氏明言,以今視昔,
此文亦大致不差(註二六),則他後來見解,亦大致認可此
文。唐氏其他著作,與此文大意不相違背,又無更特殊精采
區分,是以即以此文為唐氏對儒家與佛教性質的見解。
緣起性空,是佛教各宗各派共同認定的基本理論。現象
界一切事物與觀念,都是依因待緣才能成立的。桌子是由水
份、纖維和工人的製造等條件構成的;離開這些條件,就沒
有桌子的存在。書籍是由顏料、紙張、繩線等條件構成,情
況相同;推諸其他事物,無不皆然。現象世界並無一物能夠
不依其他條件,獨立存在;換句話說,現象都是緣起的。緣
起法沒有它獨立存在的本性,是以緣起法都無自性;無自性
即是空。緣起,無自性,空,是同義語。
緣起法必須依待其他條件的聚合才能存在,它本身沒有
自性; 但是這些條件是否客觀實有,不必依待其他條件就能
存在呢?答案是否定的。緣起的理論,一樣可以運用在這些
條件上。如果這些條件獨立自存,則是破壞緣起性空的法則
。例如書籍固然是由顏料、紙張、繩線構成,書籍本身緣起
無自性,就是顏料、紙張、繩線一一條件本身也是緣起無自
性,並沒有獨立自有的顏料、紙張、繩線。緣起性空原則的
重複運用,極成諸法無自性一義。顏料、紙張、繩線都是可
以再分析的;由分析的方法來說明諸法性空,叫解析空;解
析空是不究竟的,但解析空的重複運用,也可以通達畢竟空
;因此,解析空其實也就是畢竟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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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觀察現象,沒有一法獨立自存,沒有一法可立,正是
當體即空,非色敗空,色性空故。緣起性空的理論,在解消
眾生對現象的執著。諸法性空,但空並不等無。我們很容易
誤會,世間什麼都沒有,一切法都是虛妄,這些虛妄都應去
除。我們很容易認為,諸法性空,既然非有,自然是空無:
這是錯誤的理解。緣起性空,但性空並不礙諸法之緣起;正
因有諸法,我們才說諸法性空;假如諸法虛無,又何必費事
說明法性本空呢?所以佛教說諸法非有,更說諸法非無;雙
遮有無兩邊的執著。性空,是對緣起法性質的一種說明,而
不是對緣起法存在事實的否定。緣起性空,性空不礙緣起;
正因緣起法性空,才能成就諸法之緣起;以有空義故,一切
法得成(註三七),信然。實證諸法性空,即是涅槃境界;
此「涅槃」是有是無?「涅槃」是有是無,都是可以說的,
只看你是從什麼理由來說明。實有此空如境界,因此涅槃境
界是有,眾生不可放棄修行。然此境界即是「空如」境界,
實證諸法性空非實有,眾生又不可執著。前者是就第一層次
說此境界是有,後者是就第二層次說此境界即是空如境界,
不可執著,也無可執著者。(註二八)
緣起性空的理論,可以說明現象存在的性質,但不足以
說明現象存在的根據。現象存在的本性固然空如,然事實上
有此諸現象的存在; 現象存在固然無有自性,當體即空,然
此諸現象卻才生即滅,滅而復生; 而且前後相似相續,無有
斷絕。前一法滅,後一法隨生,而後法酷似前法,佛教於此
說四緣,說相似隨轉,足以說明諸法前後之相似性; 但於諸
法何以相續不絕、源源而至,此前後諸法間是否有一股無間
的生力以為諸法不已生起之根據,說明仍嫌不足。我們可以
說,緣起性空的理論運用,在於解消現象世間,而不在極成
世間諸法。於此,唐氏說:
「諸法之生也待緣,故無緣則諸法無自而生。然一法之
有他法為緣否,非此一法中事。故對一法言,可有引生
之緣,方可無。一法可生,亦可不生; 依他而起,則可
不起。故生非諸法自性,而生已即滅,乃諸法自性。夫
然,故佛學雖安立緣生法,以說明世間; 然緣生法之生
,無內在之必然理由; 則世間之一切法之存在,亦無內
在之必然理由,而在理論上未嘗不可斷滅。佛家雖謂無
依他起法則無圓成實法,依他起法之空性,即圓成實法
; 然宇宙何必有相續相似之依他起法?則圓成實法,並
不保證之; 以圓成實法是無為法也。」(註三九)
蓋佛家說諸法必待緣而生,未嘗說諸法必待緣而滅。生
必待緣而後可說,滅不必待緣亦可說。諸法剎那剎那不
住,生已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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滅,滅已復生,以相續相似,故若暫住,而顯恆常相;
實則生生滅滅,當體即是無常。其相續相似而生,皆待
緣;其剎那殺那而滅,則不必待緣;在理論上,並非必
待違緣,而後可說滅也。常相待緣,而無常相則諸法之
自相。如是,但可謂滅滅,不可言生生,與儒家之創生
實體,乃大異其趣。唐氏說:
「然在傳統儒家,則在其理論上根本不許宇宙有斷滅之
可能。上節吾人已提及儒家言生生,生成,始終,元亨
利貞,不言生滅之義。易之言與時偕行,天地之道,恆
久不已,日進無疆,易卦終於未濟,以示物不可窮之義
。孔子之言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中庸之言天之道,
生物不測;唯天之命,於穆不已;則儒家自始即不許有
宇宙斷滅之義甚明。其所以不許宇宙為有斷滅之故,則
在以生生不已,為宇宙之本性。此即天道為生生不已,
宇宙之誠為生生不已之義。」(註三0)
就個體現象來說,個體有生滅,可以說緣起性空。但通
貫前後個體現象來說,現象只是一股生命流行,無有個體可
執,無有前後可分,與時偕行,均是實事,而不必說緣起性
空,雖則與緣起性空之義亦不相礙。如此,乃能極成諸法,
為諸法尋得不斷生起的超越根據。這是就諸法生起的正面來
說,現象只是一股真實法流;與佛教的方向正好是一個對比
,所以說緣起性空的理論旨在解消諸法。真實法流,生生不
已,只是一個誠體流布。唐氏對儒家存有論的解說,我們可
以一誠字概括。誠體流行,萬法真實不虛;不然,則宇宙斷
滅,故曰不誠無物(註三一)。這種對比,熊十力先發其端
,熊氏在解釋諸行無常,是生滅法,生滅滅已,涅槃寂靜一
義時說:「諸行即心物之通稱,心是前念剛滅、後念即生。
物亦時時前者滅、後者生。故佛家將心物說名生滅法,世間
所謂宇宙萬象,實即佛氏所云生滅法也。偈云生滅滅已,不
作宇宙萬象消滅解,將如何解?余固知篤信佛法者,必將以
為生滅滅已,是佛氏悲愍一般人對於生滅法起迷執,故大破
其執耳;並不是說生滅法可滅。殊不知,破執只當破其迷情
,何必說生滅滅已,一往破盡,終是沈空;宇宙人生,悉作
空觀,如何不是反人生、毀宇宙?余深玩孔門惟說思誠、立
誠,這一誠字,義蘊無窮盡。誠者,真實義。宇宙萬象真實
不虛,人生真實不虛;於此思入,於此立定;則任何邪妄,
無從起矣!何空之有?」(註三二)生命唯是一真實流,就
個人言,只有始終,更無生死;只有隱顯,更無生滅。唐氏
綜合二家異同說:「佛家說空、說緣生、破執常,而儒家本
未執常。佛家談空、談緣生,而無宇宙不斷滅、諸法必生之
保證;而儒家則以宇宙生生不已真幾,潛運於緣生諸法,言
宇宙之恆久不已,與宇宙恆久不已之形上學的根據。于是諸
法之待緣而生,即是自生;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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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不滅,唯有相續不斷之生成。故宇宙之恆久不息,原宇宙
之本性;諸法之生生,本于內在之不容已之生幾而有;是儒
佛之義,畢竟不同。」(註三二)一則以緣起性空解消萬法
;一則以真實法流為萬法建立存在之根據,為實有型態之形
上學。這種存有論的對比,確能見出儒佛兩家基本性質之不
同。
(3)牟宗三的區分
牟宗三對於佛教的解說,有佛性與般若一書專門論述。
般若與真如對言,是能證的正智,真如則是所證的境界;這
大體是在空宗緣起性空的架構下,談論諸法實相的理論。緣
起性空是佛教各宗派共認的教理,空宗是通教,通於大小二
乘,因此,般若也是各宗派所共認,由此並不能區分差別的
教理系統。佛性指成佛的超越根據,所謂動力因的問題,及
佛境界大小的問題;成佛必須有超越的根據,修行才有必然
的保障。由般若問題轉移到佛性的問題,正可以看出佛教內
部理論的精密化;而也由各宗對佛性義的不同解說,才能看
出佛教各宗派理論內容的差異。這種區分,光由緣起性空處
是看不出來的。牟氏是書雖專談佛教義理,然並非全面而系
統的介紹。就全書來說,偏重介紹空宗龍樹學,重點放在華
嚴與天臺的區分,尤其強調天臺宗理論的特殊性格。對於禪
宗,略有所及;唯識及淨土,則付缺如。依牟氏見解,唯非
分別說者,才是究竟圓融,空宗與天臺不立系統,皆非分別
說;而空宗為通教,所以唯有天臺才是真正的圓教。是書下
冊,只是扣緊此一義發揮。中國哲學之簡述及其所涵蘊之問
題一書,部分亦涉及佛教宗派系統的區分,然其規模大抵不
出佛性與般若一書之所說。牟氏另有佛家體用義之衡定一文
,為心體與性體一書第一冊之附錄;該文專以體用關係,來
衡量佛教各宗派的不同理論;是對比著世間哲學之存有論而
作的探討,正好可以對比著來區分儒家與佛教的存有論;此
下我們即以該文為中心,來加以說明。
緣起性空為通教的宗旨,通者,上通大乘各宗派,下通
小乘教,因此是佛教的基本理論。能證緣起性空之理者為正
智,即般若智;所證之空如境界為真如;正智與真如對言,
實非能所對立。真如只是正智之自體相,是對緣起法性質的
一種描述。通教只說明緣起法的性質,並不對緣起法出現之
理由提出說明。關於法的存在或佛性問題,不從般若上說,
而須進至佛性觀念的探討;唯識宗的賴耶緣起,起信論的真
如緣起,華嚴宗所說的性起萬法,天臺宗所說的性具三千,
都是佛性方面的問題,也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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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對法的存在提出說明,屬存有論方面的語言。龍樹所說
的教法,只限於三界以內;其所說明法的存在,只限於第六
識,至於第七識與第八識則未說明;由此即顯出其所說之法
的限度。而此限度與小乘之限度相同。故稱其為通教,即通
於小乘教之意。(註三四)
唯識宗以阿賴耶識緣起,說明萬法存在的原因;這是對
存在物的存在性,提出一個說明。萬象森然,其實都是虛妄
的阿賴耶識所變現。真實的法界存在,是正智所對的真如境
界。真如無為,與虛妄唯識所現的萬法存在,正好是一隔絕
的異質的對比。要證見真實法界,必須轉識成智,取消虛幻
的唯識心習;在真如境界中,是沒有佛界以外九界眾生的存
在的。這時所說的真如,雖無為而為但理,然與空宗所說抒
意字的真如意義不同;以此時真如有存有論意義,而空宗所
說的真如無有故。依唯識宗,成佛必須依靠聽聞聖教與後天
熏習;假如聽聞不到佛法,則成佛即不可能。這種說法,熏
習全賴後天的機緣,成佛沒有必然的保證。法的存在雖然進
至三界外,但卻只能說明生死流轉法,至於清淨法的說明,
則不夠圓滿。
真常心系統以大乘起信論為主,建立一心開二門的理論
規模。大乘起信論雖為中土偽造,但其理論內容,實承繼佛
教義理而做的必然發展,故不以偽論而減低其價值。儒家義
理,肯定善性為人人本具,真常心系統於中土特別發達,可
以說是印度佛教中國化的一個特色。真如心在覺,起現一切
清淨法門;心體常住,法門常住:這是一種真實存有。真如
心在迷,起現一切染污法門;染污法門本質上是虛妄起現,
因此,在佛境界中,都將去除。佛法界是唯一真心,並不包
含九界眾生。九界差別,唯是眾生差別在佛心中倒映的影像
;而佛心平等一如,無差別相。佛心為體,佛界為用,這裡
有體用義,佛界是佛心的自體相。在修行過程中,九界將一
一去除。雖然說一心起現二種法門,但剋實言之,唯佛法界
是真如心所本具;真如心所起現的用,唯是佛法界;其他一
切染污法門,只是真如心間接所起現。真如心是生死流轉法
門的憑依因,而非它的生起因。就佛境界的大小來說,分別
說的系統都不能圓滿;起信論走的正是超越分解的路線;它
能為諸法取得超越的根據,卻不能保證諸法的必然存在。華
嚴宗繼承真常心系統發展,也是採取超越分解的路線。因此
,天臺宗批評華嚴宗「曲徑紆迴,所因處拙」,華嚴宗的佛
境界,也不是圓滿的佛境界。其關鍵在於,必須緣理斷九以
成佛。九界眾生並非佛心所本具,是性起而非性具;九界是
成佛歷程中的一些影像,成佛以後都須拆除;佛為度化眾生
,可以作意神通起現九界,但這畢竟不是佛心本具。對佛心
境界大小來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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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不為狹隘的。
佛家真正的圓教,必須進至天臺宗非分別說的情況。天
臺宗並不先建立一超越的真心,以為諸法存在的根據;而是
以諸法為主,即於諸法以成佛。在迷在覺,法門不改,都是
具足的十法界;成佛以後,不必斷除九界眾生。九界為佛心
所本具,故曰性具理具心具或念具。起信論系統,佛心是唯
一真心,而天臺宗的性具系統,卻非唯一真心,佛境界顯然
比前者廣大。成佛是即於諸法而成佛,這是圓融地即,而非
超越的分解。天臺宗與華嚴宗都有不變隨緣義,然華嚴宗的
佛心隨緣,是隨而不即,佛心與眾生境界本質上是二而非一
;天臺宗的不變隨緣義,是佛心融即於九界眾生而為隨緣,
佛法界即是眾生法界,二者是一而非二,法界平等一如,只
有在迷與在覺的差別。天臺宗與華嚴宗都有色心不二義,但
剋實言之,華嚴宗之色心不二而可二,以佛心非眾生心,佛
法界非眾生法界,本質差異故。法身隨類示現,對菩薩之業
識而現為報身,對凡夫二乘之分別事識而現為應身(或名化
身、應化身)。唯有法身才是佛心所本具。天臺宗之色心不
二,是融即於九法界而為色心不二,九界眾生並不是佛心外
之幻相,這才是真正的色心不二。唯有至此境界,才能圓滿
佛心,保全眾生法界的存在;使眾生法界的存在,為一客觀
的真實。我們可以說,佛家的存有論,至天臺宗才圓滿地完
成;唯有天臺教法,才是真正的圓教;至於華嚴,仍有一間
未達者在。
佛教發展至天臺宗,對諸法的存在有一圓滿的說明,能
夠保全諸法的客觀真實。然這仍不違背緣起性空的基本理論
,諸法仍是無自性而空如。格於佛教的基本性格,佛教的方
向仍在解消萬法,而不在積極地建立萬法。即以天臺宗而論
,它保住了萬法的客觀真實,但仍無法說明諸法何以如是不
已地呈現,佛心不是一個創生的實體,這裡沒有體用義可言
,不是本體創生萬法。華嚴宗佛心起現九界,有體用的姿態
,似乎可以體用關係論。然九界並非佛心所本具,佛心只是
虛繫無礙地隨緣,隨眾生心而起現萬法。萬法的起現沒有必
然性,佛心仍然不是一個創生實體。牟氏以體用關係審查佛
教各宗派義理,頗方便於我們給儒家與佛教做存有論的對比
。
(4)綜合的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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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貫熊、唐、牟三人對儒家與佛教之存有論的對比來說
, 其精神是一貫的。熊氏論佛教,不及本土發展的天臺、華
嚴與禪宗;他對佛教的瞭解,大抵是根據支那內學院的傳統
唯識學;而且對於佛教各宗派未能詳細分判,解說未必客觀
;然而就對佛教的基本義理與精神方向來說,亦大致不差。
絕對唯一,儒家為真理,則與儒家異旨的佛教便有過失。儒
家言生化未嘗不空寂,佛教則偏言空寂而不能生化;簡單地
說,儒家是創生實體,而佛教不是創生實體。牟氏對體用義
的審查,正好補足熊氏的缺略,對佛教義理有一客觀的瞭解
。佛教並沒有真正的體用論;即使到了天臺宗,能夠保全萬
法的客觀真實,而佛心佛境仍非創生實體,並非佛心能生起
萬法。唐氏謂佛家緣起性空,不能為現象相續不已地呈現提
出說明,與儒家天命流行,生化不已的誠體顯然不同;其關
鍵也在佛教不是創生實體。三人言論似殊,而對兩家存有論
的區分,卻是同歸一致。
存有論的問題,就是物我關係的問題及物我真實究竟的
問題,萬物皆備於我,物我一體,是儒者對這問題一致的解
答。然而存有論的問題,是一種實證的問題;它是一種境界
,必須經由實踐才能印證,凡夫以識心是無法體會的。理論
的差異,並不必然就是事實的差異;對於同一事實,我們可
以有不同面相的描述。說佛教存有論偏於空寂方面,不是創
生實體,並不是表示佛家在儒家創生實體之外,另有一個空
寂而不生化的本體;佛家只是對同一創生實體的不同表達,
因而發展出一套與儒家不同的教理。絕對唯一,實體不能有
二,而且一實證就實證這同一的創生實體,剩下的是表達的
問題。同源分流,差堪比擬(註三六)。表達只能限制執言
之徒及決定立教方向,但就實證來說,不能有二。佛家對存
有論實證的敘述,古已有之,我們來考察一下。釋德清說:
「予少讀此論,竊以前四不遷義,懷疑有年。因同妙
師結冬蒲阪,重刻此論,校讀至此,恍然有悟,欣悅無
極。因此禮佛,則身無起倒;揭簾出視,忽風吹庭樹,
落葉飛空,則見葉葉不動;信乎旋風偃嶽而常靜也。及
登廁去溺,則不見流相。歎曰:誠哉!江河競注而不流
也。於是回觀昔日法華世間相常住之疑,泮然冰釋矣。
是知論旨幽微,非真參實見,而欲以知見擬之,皆不免
懷疑漠漠。吾友嘗有駁之者,意當必有自信之日也。」
(註三七)
這是釋德清對僧肇物不遷論的一段案文,所說正是物我一體
的實證,結語尤其歎恨知解能力之有限。佛教界記錄頗多,
唯不似今人劉國香清晰。劉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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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得是一個月明如晝的秋夜,我起來小解。醫院是設
在北埔營房,廁所則與病房有一段距離,夜深人靜,自
廁所回病房途中,忽然失卻了身心與現實世界,像暗室
忽然大放光明,好像一切都明白了。觀大地山河,歷然
如畫,一目瞭然,無所障礙,也無前後....我持誦大明
咒的時候,除去睡眠,是日以繼夜;一天傍晚,在室外
靜坐持咒,並以念珠記數。不知什麼緣故,在我的感覺
上,時間並不太久,可是持誦的遍數,卻很驚人;而在
感覺上,速度亦如平常。事後我再以最大的速度實驗,
在那樣長短的時間內,卻不能達十分一....有一天夜晚
,在臨睡前,照前趺坐念佛,放腿後,作吉祥臥,繼續
默念。字字分明,聲聲入耳,絕對沒有入睡,也沒有朦
朧的感覺。忽覺有嘈雜的聲音,心想這些病友,為何還
不睡呢?繼聞洗臉盆的碰撞聲,方始啟眼,原來已是第
二天早晨了。」(註二八)
引文前段破空間觀念,後段破時間觀念,時空都是識心
妄執。轉識成智,被時空觀念的執著,證物我一體的境界。
理論紛紜多端,實證唯一真體。孰謂佛家所證為異於儒家而
有另一重本體?然則差別理論,歸於實證,則冥然為一。因
此,就存有論方面來區分儒家與佛教,實在艱苦而寡功;若
能進而自兩家的心性論來對比,簡易明白,情況就好多了。
三、從心性論區分儒家與佛教
(1)儒家心性論的內容
佛家以緣起性空說萬法,那麼,雖然性空不礙緣起,畢
竟也只是虛繫無礙而已;諸法自身的存在並沒有必然性。法
只是佛心之所緣起,並沒有獨立客觀的價值;佛心並非創生
實體,諸法非佛心所本具,體與用是一種虛的相資相待的關
係,仍然隔絕成兩片。對比著儒家的創生實體來說,佛家所
說的萬法,是一種虛的萬法,關鍵在它沒有獨立真實的意義
。萬法為虛,則一一法的差別區分,及自心對諸法的態度,
所謂心性論問題,即非佛家之所重。佛教的精神方向在解消
現象,現實存在非其用心處,其目標也不在成就社會建設;
這與儒家便有極大的差別。在道德創生實體的義理規模下,
存在物都是真實不虛,而一一有其獨立的意義;所謂事皆實
事。其次,存在物之間的差別以及個體對待存在物的態度,
也是真實不虛;所謂理皆實理。前者就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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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論方面說,後者就心性論方面說。實事實理,存有論與心
性論兩方面皆充實飽滿。就個體存在來說,創生實體必須落
實在一一存在物上,乃能得其貞定;因此,個體存在的差別
,是必然的。天道具體地流注,所以成就森然萬象。個體面
對這些自身以外的存在物,及存在物間的種種存在情境,一
一有其當為的法則。對父則當孝,對子則當慈,當羞惡而羞
惡,當惻隱而惻隱,這些都是心性論方面的問題,也就是道
德實踐的問題;這是傳統儒家之所重視。道德的本心天理,
不能空掛,停在抽象的狀態中,亦必須在氣動中,而為分殊
的表現。唯有在不同的情境中,成就不同的道德行為,始有
真實的道德行為可言。一一差別的情境是具體的,道德心性
是普遍的;唯有普遍性落實在具體情境中,才是真實的道德
行為;這是具體的普遍性, 而非抽象的普遍性。
自來儒者一致承認,天道性命相貫通。雖說天道性命相
貫通,而在義理分齊上,天道與性命還是有差別的。天道就
天地之大全言,性命就個體之存在言。相貫通,只是說天道
必然下貫為性命,普遍者必須表現為特殊者;性命雖然就個
體存在而言,卻不受個體存在的限制,而可以向上通達天道
。雖特殊而不失其普遍性,即有限而可以無限;雖然,其分
齊仍不可泯失;也正因其不可泯失,才能成就其具體的普遍
性。天道實體不已地創生萬物,天道即存有即活動;存有指
謂其為實體,活動指謂其有創生萬物的力用。天道是客觀性
,它不能自覺;必須落實於個體,才有自覺可言;因此,心
性是主觀性,也就是主體性。以個體的自覺修證來體驗天道
;所謂人能弘道、非道弘人。就個體存在來說,心性都俱備
自覺性(註四0)。心性既承繼天道以為其個體性,則心性
也和天道一樣,是既存有而且活動的。它本身即具有這種性
能,來實現它自己,以通達於天道,力量不自外來。心即是
性,心性是一;然而心性對言,又各有偏重。心偏重主觀面
,性偏重客觀面,客觀面的性必須在主觀面的心中實現,因
此工夫修養都落實在心上。性是心的內容,心是性之虛靈明
覺處;這時所說的心,是超越的本心,而不是心理學意味的
情識心。心只是一個虛靈明覺,它的全幅內容就是性,性是
它的客觀義形式義。當性體在心中呈現時,性即全體融即於
心,因此說心性是一,即主觀即客觀(註四一)。以上就天
道下貫而為性命說;其次就心性上通於天道說。心雖主觀而
客觀,心的全幅內容就是性,因此,只要盡心,便能知性。
又個體性雖稟自天道,卻與天道不相隔絕;因此,知性即能
知天。在實踐的過程中,主觀面的心體逐步獲得其客觀性與
絕對性;及至盡心而知性知天,則心即是天道,一心上徹,
更無阻隔。這是儒家心性論的兩個方向,內容是一,為一圓
圈的兩來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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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周頌維天之命說:「維天之命,於穆不已;於乎不顯
,文王之德之純。」
詩大雅烝民說:「天生烝民,有物有則;民之秉□,好
是懿德。」
左傳成公十三年說:「劉康公曰:吾聞之,民受天地之
中以生,所謂命也;是以有動作禮義威儀之則,以定命
也。」
中庸首章說:「天命之謂性,率性之謂道,修道之謂教
。」
這些詞語,都是對天道下貫為性命而發。天命不已,指
的是道德創生實體,文王之德純亦不已,乃使天道落實呈現
。有物有則,指的是道德命令,上天生民時,便賦予他道德
實踐的根據。民受天地之中以生,這個中就是道德法則,而
個人的威儀不可慢(註四二)。天命之謂性,率性修道即所
以體現此天命,天命不已,則個人的道德實踐亦不可已。就
主觀面的心來說,孔子言仁,孟子提出四端之心,以盡心而
知性知天,都使人當下有一個持循的根據,以從事道德實踐
。實踐的方向雖殊,而內容是一;我們可以說,儒家只有一
個心性論,無二亦無三。天道超越,心性內在於個體;雖內
在而不限於個體,內在並不等同於在內。以心性體現天道,
則天道雖超越而內在,心性雖內在而超越,而且是即內在即
超越。這是儒家心性論的特質。客觀面的性,又稱之為理。
性理是一,異名同質;說性即理也,是個分析命題。性即理
也,儒者一致承認,這裡並不決定什麼。然而性體是即存有
即活動,它不已地要呈現它自己,它不已地要在心中呈現;
心性本質是一,說心即理也,並無過失;這時的心,也是既
存有且活動的。心本具此理,道德實踐,只要依據此心之道
德即已充足;不須於心外覓理,而且心外也無理可覓。然而
認知心並非即存有即活動,並非本具性理;伊川朱子以經驗
名心,對於這種道理不能認可。伊川朱子只承認性即理,而
反對心本具性理;其關鍵在於性理本身是否即存有即活動。
道德本心滑轉而為知識心,以知識說道德,並不相應。對儒
家義理來說,伊川朱子可謂歧出;我們談論儒家的心性論,
不能以伊川朱子為根據。儒家的心性論,心性對言:就性體
自身說,性體之在其自己,是性體之客觀性;性體之對其自
己,是性體之主觀性。性體之在其自己,是性體之自持自存
,性體之逕挺持體;性體之對其自己,是性體之自覺,而此
自覺之覺用即心也,此道德的本心之所以立(註四三)。道
德實踐,根據本心即足夠了。孟子說:
「人皆有不忍人之心。先王有不忍人之心,斯有不忍人
之政矣。以不忍人之心,行不忍人之政,治天下可運之掌上
。所以謂人皆有不忍人之心者,今人乍見孺子將入於井,皆
有怵惕惻隱之心;非所以內交於孺子之父母也,非所以要譽
於鄉黨朋頁 270 友也,非惡其聲而然也。由是觀之,無惻
隱之心,非人也;無羞惡之心,非人也:無辭讓之心,非人
也;無是非之心,非人也。惻隱之心,仁之端也;羞惡之心
,義之端也;辭讓之心,禮之端也;是非之心,智之端也。
人之有是四端也,猶其有四體也;有是四端而自謂不能者,
自賊者也;謂其君不能者,賊其君者也。凡有四端於我者,
知皆擴而充之矣:若火之始然,泉之始達。苟能充之,足以
保四海;苟不充之,不足以事父母。」(註四四)天道創生
萬物,雖紛紜萬殊,而一一物皆稟承天命以為性;如萬川印
月,分分皆全。孟子首先指出,性理為人人所本具。然而性
理即存有即活動,它不已地要呈現它自己;其發現處,便是
心的虛靈明覺處,而這一點虛靈明覺,也就是道德實踐的根
據。這個虛靈明覺,只是一個端倪,它只告訴你當如何做;
至於是否如何做,則須看心本身是否順承著這點明覺而實現
它。道德實踐光靠這一點靈明是不夠的,它必須有後天意念
的協成。心地昏暗的人靈明力小,心地清明的人靈明力大;
孟子在這裡說擴充。必須使心地愈清明,心力愈強勁,道德
實踐才有必然的保證;不然,只有當初一點靈明,便被後天
的欲望窒死了。就實踐過程來說,只是實現此心中的道德命
令,不必去管它何謂性理;然而綜合前後過程,客觀地談論
這些道德行為,然後有所謂性理的認知。對惻隱之事而言仁
,對羞惡之事而言義等等,這些區分是開放性的,可以自四
端以至無量端,說四端只是概括地說。仁義禮智是性理,它
是心的內容,也就是心的客觀義與形式義;性理必須在心中
呈現,因此相對於仁義禮智,而說惻隱之心羞惡之心等等。
實踐工夫,只在稟持心中這超越的命令,而使它具體而落實
。孟子更以乍見孺子將入於井為例;見孺子入井,動惻隱之
心以起挽救的行為,完全是內發的道德命令,非由外鑠,這
在點出道德命令的超越性。孺子將入於井是一個情境,見此
情境,性體即在心的靈明知覺中有一個呈現,一個命令;終
至能順此命令以落實於行為。異時其他情境出現,心中復有
其他命令,個體復順此命令以起行為,這卻是道德實踐的全
幅內容,本心不已地命令,個體不已地實踐。於此,個體可
以不必追究存有的真象如何,可以對性理的內容一無所知;
只要把握本心這一點靈明,知皆擴而充之,便可以為聖人。
儒家心性論系統下的道德實踐,委實簡易而明白。
(2)佛教心性論的內容
頁271
天道下降而為性,性的虛靈明覺處是心,工夫修養,都
落實在心上;心性論也就是道德實踐論;雖然,道德實踐是
就個體而言的,沒有個體性,也就沒有道德實踐。佛教不肯
定個體存在的積極價值,嚴格說,並沒有心性論的問題。然
而,基於以下兩個理由,對於佛教的心性論有一番考察,還
是可行而必須的。 ( 1 )佛教雖不承認個體存在的獨立價
值,然而藉幻修真,在修行過程中,工夫還是落在心性上;
於此,佛教也有他獨特的心性問題,可以名之為廣義的心性
論。成佛還是須要修行的,佛果不會無因而至,而且修行還
須靠各人的力量,「各人吃飯各人飽,各人生死各人了」。
他人成佛,並不能帶著我一起成佛;修行工夫既然必須,則
心性的研討便為必然。 ( 2 )就現有的佛家教理說,言心
言性,理論紛紜。心性的內容雖然不必與一般世間哲學相同
,但既然有這些名相存在,則如果不分析清楚,則往往與世
間哲學產生混淆,滋生種種誤會;無法以佛教與儒家作明白
的區分;於此,對佛家教理作一番心性論的考察,乃顯得迫
切需要。
佛教言心,有兩個層面的意思,第一種意思,係就經驗
層面的情識心說。唯識家分意識為八,其中第六意識名心,
第七末那識為意,第八阿賴耶譏為識。集起名心,係染污義
。這相當於心理學的認識作用;只是佛教八識的區分較心理
學為詳密。如果以第六意識為自覺的意識,那麼第八意識相
當於潛意識。雖然,佛教說轉識成智,這些分別的意識都是
應當化解的;轉第六意識為妙觀察智,轉第七意識為平等性
智,轉第八意識為大圓鏡智。第六意識雖名之曰心,其實並
不是超越的真心,不能作為修行的根據。其次,推而言之,
第八意識阿賴耶也可以名之為心,曰識心。然而阿賴耶識本
身也是應當化解的,情況與第六意識相同。
空宗的正智,為能證之心,清淨而超越,似乎可以儒家
的本心論。然正智即般若智,對真如而顯,它並沒有特殊的
內含;不似儒家的心性是一,有豐富的性理為其內含。唯識
家的正智,凝然無為,存有而不活動,與儒家的本心顯然不
同。佛教真正可以稱為心體的,在真常系統的真常心,起信
論與華嚴宗皆然。真常心即是佛性、佛心。這裡已由抒意的
空如心,進至實體義的心體。佛心是眾生成佛的超越根據,
它自身具備成佛的力用,使眾生引起修行而必然成佛。然其
為佛心,只就使眾生成佛之超越根據言,眾生自身既非客觀
真實而有獨立存在的價值,則佛心本身並沒有對一一眾生當
行的道德責任;佛教充其量只能以「以眾生得度為條件」為
最大的道德責任,而佛心本身並沒有性理為其內容;既非實
事,便無實理;這與儒家道德本心之含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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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限內容者顯然不同。天臺即萬法以成佛,採取圓融相即的
方式說,並不立一超越的根據以成佛,沒有心體的意思。
佛家也有「理」的概念,如說空如理;這裡所說的理,
並非對一一存在情境所做的行為的性理。說空理或空如理時
,「空」或「空如」即是理;用現在的話說,就是「空」這
個道理,或「空如」這個道理;並非道德實踐上一一分殊的
道理,當然更不是即存有即活動的性理或心之理。
其次,談到佛家所說的性。根據唐君毅所作的分析,佛
家談性,具有以下六義(註四五)。(1)就物質或觀念之
恆常不變的性質而說性,謂之自性。獨立自存、恆常不改,
這就是物質或觀念的自性。事實上,諸法因緣生,並沒有物
質或觀念的自性存在;因此,自性就是一種執著。佛說緣起
性空,目標就在破除眾生對諸法自性的執著。物質自性的執
著又分兩種,執有自身生命,是人我執;執有自身以外其他
存在物的存在,則是法我執。至於觀念的執著,則純粹是法
我執。法我執又稱法執,剋實言之,對自身生命的執著,也
是法執的一種;因此,舉法執即可概括我執;總而言之,是
一種自性執著。(2)就種姓而言性,有時直接稱之為種性
。法相唯識宗認為,一切有情,有五種階級差別,即聲聞種
姓、緣覺種姓、菩薩種姓、不定種姓、一闡提種姓。其中一
闡提種姓,因為根器惡劣,永遠不能成佛。這種說法,帶有
相當宿命的味道。階級的差別,又是根據人之本有的心性差
別來區分。唯識宗堅持三乘究竟,華嚴與天臺則主張一乘究
竟,並反對一闡提不能成佛之說;這與中國之人人皆能成聖
成賢的說法,反而比較接近。(3)就物質種類之差別,而
名之曰性。如物質之總相(同類)謂之總性;物質之別相(
異類)謂之別性。性相之名,常可互通。前項眾生種姓係就
有情說,此項總性別性則泛指萬物,為其差別。同異是就比
較而言的,萬物分殊,觀點不一,因此可以得到種種不同的
區分;佛教旨在說明萬法,因此同異的區分極為複雜。中土
尚簡,喜言理之所同,而罕就一一分殊事物比較其異同,而
得出種種抽象的性質。(4)就事物之相狀性質當體,而名
之曰體性。通常說體,有兩種意思。一者就存在事物而言,
謂之自體,此如第一項所已說;一者就事物之抽象性質相狀
而言,謂之體性,本項所說者是。存在物自體,如視為常一
而有自性者,乃唯識宗所謂妄執而非實有者;然此相狀或性
質,則為實有者也。佛教說此體性,尤其著重在說種種心理
活動。有了種種心理活動的體性,便產生種種業用。如「慢
,以恃己於他,高舉為性,能障不慢,生苦為業。」傲慢是
一種心理活動,仗恃自己而對人高舉,就是它的自體自性;
能障礙不慢而生苦,則是其業用。此中所謂一心理活動之體
性,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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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此心理活動自己而言,業用即指由此心理活動而發出之正
面反面之作用而言。此項之另一類則不發生業用;如「白是
色」,自是一種體性,但卻沒有業用可言。 ( 5 )就種子
或心識之因本,或所依之體性,名之曰性。前項之相狀性質
,是平面而經驗的描述,此項體性所說,則為異層的原因探
索。我們對於一件事物,常有這兩方面的探討,一則描述其
經驗的相狀,一則追溯在事物之上或之後,而能使事物存在
的原因。這頗類似於世間哲學的由果溯因,而就此原因,稱
之為事物存在之體性。唯識家以種子為現行之體性,以阿賴
耶識為種子之體性,又或以一真法界為阿賴耶識之體性。起
信論以常住清淨之真心,為生滅流轉法之體性。 ( 6 )就
現行之為善惡無記性而名之曰性。前五項都是就事物作認識
論或存有學的敘述,此項則為對事物作價值學的敘述。善惡
無記,稱為三種價值性,善性之中,又分有漏善與無漏善;
三性是對現行所作的價值批判,而不是論謂種子本身。依唯
識義,種子與賴耶,同具無記性,即同具無善無惡之性,故
種子得為阿賴耶識所緣。此唯是謂種子所能生之現行之善惡
為決定,是乃明以善惡無記之價值性本身為性。此性即非指
一存在事物,如心理活動與種子等,而唯用以標別此實在事
物之價值意義者。
無論如何,這六種性義,都是就現象存在之自身或性
質,所作的認識論、存有學或價值論的描述,並不涉及超越
而真實的性義。佛教真正談到超越而真實的性義,對萬法有
一綜攝而真實的說明,不得不歸之於空性與佛性兩個概念。
緣起性空的道理為大小乘諸宗所共承,諸法無自性,以空如
為諸法本性,謂之空性;此時所說的空性,是個抒意字,不
是實體字;並非真有定常的空這個東西,不可與儒家性理混
淆。其次,起信論、華嚴宗、天臺宗與禪宗,都有佛性的觀
念。佛性含有三義,一是佛之體段,這是佛心大小,包不包
括九界眾生的問題;一是成佛之性能,這是成佛之動力因的
問題,成佛之動力,為眾生心之所本具(註四六)。空性與
佛性,都是對法界真性的一種論述,都可以稱作法性或法界
(註四七)。佛性清淨常住,頗類乎儒家超越的本心,然而
佛性只是心之形式的描述,並沒有即存有即活動的性理以為
其內容(註四八);與儒家所說的本心,仍有本質上的不同
。
(3)對比的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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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據以上的分析,我們可以清楚地看出,儒家與佛教的
心性論,是有顯著差別的。儒家的本心有豐富的性理,以為
其內容,心可以分析出性理;佛教所說的心性,只有形式的
意義,沒有內容的意義;心雖有超越的意思,但心並不具備
性理,由心本身分析不出性理。佛教雖然也從事心性修養,
但工夫只在刮垢磨光,使萬法如如呈現;這是一種心性修養
,但卻不是道德實踐;以根本不承認個體的獨立真實故。不
能因為佛教也有心性的概念,就產生種種的聯想與混漫;這
種差別,與儒家對比最容易顯露出來。其實,早在宋明時期
,儒者便自覺地意識到這一點。謝良佐說:「釋氏所謂性,
乃吾儒所謂心。」羅整庵說:「佛氏有見於心,而無見於性
。」這是說明佛教所謂的性,只是心的真實狀態,並非有豐
富的性理為其內容;因此,雖曰心性,其實只當得儒家心體
虛靈明覺的意思。二程批評佛教說:「生死成壞,自有此理
,何者為幻?」朱子說:「吾儒本天,釋氏本心。」答人問
儒釋差別時說:「只如說天命之謂性,釋氏便不識了。」又
說:「釋氏一切皆虛,吾儒則一切皆實。」天,指的就是天
理,這些語句,都由此心之是否含備性理,以為區分的標準
。對儒家來說,一切是實事實理,對佛教來說,則一切是緣
起緣滅。伊川進而說:「釋氏以理為障,此把理錯看了;天
下唯有一個理,若以理為障,不免以己與理為二。」(註四
九)天理為此心所本具,與一般道理分屬不同層次,以天理
為理障,則未免矯枉過正了。六祖壇經說:
「惠能即會祖意,三鼓入室。祖以袈裟遮圍,不令人見
;為說金剛經,至應無所住而生其心,惠能言下大悟;
一切萬法,不離自性。遂啟祖言:何期自性本自清淨。
何期自性本不生滅。何期自性本自具足。何期自性本無
動搖。何期自性能生萬法。祖知悟本性,謂惠能曰:不
識本心,學法無益;若識自本心,見自本性,即名丈夫
、天人師、佛。」(註五0)
自性能生萬法,須扣緊佛教緣起性空的基本意旨來瞭解
;不可解釋成本體論的生起論,即不可解釋成創生實體,因
自性只是隨緣而不礙諸法之生起,諸法之生起,本非自性之
所創造,也不能由自性本身分析出來(註五一)。識自本心
,見自本性,所謂明心見性,心性並沒有本質的差異,性即
是心,不含有性理的意思在。這裡自性與本心都可以通用,
本心亦不可與儒家的本心相混。禪宗內部也有許多不同的系
統,根據牟宗三的區分,大致可以分為四種。法融的牛頭禪
為密意破相顯性教,即通教,相當於圭峰宗密所判的泯絕無
寄宗。神秀的清淨禪為密意依性說相教,即唯識的始別教,
相當於圭峰宗密所判的息妄修心宗。神會的如來禪為顯示真
心即性教,即真常的終別教,相當於圭峰宗密所判的直顯心
性宗。惠能的祖師禪為天臺圓教,即圓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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禪或圓頓稱,圭峰宗密繼承華嚴性起系統,未能加以判攝(
註五二)。惠能禪於禪家為最圓頓,相當於教下的天臺,然
亦不能違背佛教緣起性空的意旨。唐朝以後,佛教界因為發
生三武之禍(註五三),教下各宗漸趨式微,禪宗不立文字
,反而一支獨秀。禪宗祖師當機指點,喜言作用見性,形成
一種特殊的風格。何謂作用見性?熊十力釋之云:
「今世談禪學者,皆熟聞作用見性一語:然何謂作用,
何謂性,云何於作用見性?則談者鮮不茫然。夫性者,
吾人與天地萬物所同具之本體,但以其為吾人所以生之
理而言,則謂之性;以其主乎吾身而言,亦謂之心。作
用者,即凡見聞覺知等等,通名作用.... 綜前所說,
約有四個要點,須加提示。一、作用者,即剋就見聞覺
知等等而名之也。二、此見聞覺知等等作用,實即心之
力用,發現於根門者,故此不即是心體;但心體亦非離
見聞覺知而獨在。三、見聞覺知等等,通名作用,固如
上說。但如嚴格言之,則見聞覺知等等,固有不得名為
作用者。夫作用之云,乃言夫本體之流行也;故心之力
用,依根門而發現,為見為聞為覺為知,而非根所障、
非習所錮者;即此見聞覺知,名為作用。若乃根假心力
以自逞,而挾習俱行;由此而發為見聞覺知、雖在通途
亦名作用;實則此等見聞覺知,已不是本體流行,即不
成為作用也。故談作用,應當簡別。四、作用義既經刊
定如上,則作用見性義,亦不待深談而可知已。夫作用
者,即本體之流行而言之也。流行則未即是體之固然,
然體要不離流行而獨在;是故於流行識體。」(註五四
)
作用相當於生理活動的機能,然生理機能有受本心主宰
的,有不受本心主宰的;熊氏強調,必須前者才算是真正的
作用;也只有於這種有主的作用上,才能識自本心。禪宗對
世間諸法作平等觀,心無繫著,無念無相,則運水擔柴,當
體即空,可以見道。所謂明心見性,即是見這物我一體的本
性。禪宗採取非分解的方式,即諸法以成佛。雖然所實證的
不是創生實體,但自性中,畢竟無相,非物我對立;亦不泯
失諸法的存在。及至本心失宰,機能乘權,則見諸法對立,
內有己有外執諸法,萬象紛紜。守護根門,於作用見性,所
實證的,正是存有義上的物我一體。「逐出至廣州法性寺,
值印宗法師講涅槃經。時有風吹旛動,一僧曰風動,一僧曰
旛動,議論不已。惠能進曰:不是風動,不是旛動,仁者心
動。一眾駭然。」(註五五)凡所有相,皆是虛妄;不論是
風動或旛動,都是識心執著境物,見有物相;其根源只在心
動,心喪失其自性。如能不失自性,則見諸法無相:這種不
失自性的境界,就是物我一如的境界。無門關第五十三則云
:「馬大師與百丈行次,見野鴨子飛過。大師云: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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丈云:野鴨子。大師云:什麼處去也?丈云:飛過去也。大
師遂扭百丈鼻頭,丈作忍痛聲。大師云:何曾飛去?」日種
出讓以為:見野鴨子飛過,由意識分別而見有主客對立。及
至負痛失聲,向外馳逐的意識頓時停止,本心呈露;此時個
體和野鴨子的主客對立破壞了,同時分別意識的情識也被破
壞了(註五六)。主客統一的境界,就是物我合一的境界。
禪家說萬法歸一,又說本來面目,重點都在提示這種存有論
的實證;這是一種頗為特殊的風格。佛教本來不重視心性論
方面的道德實踐,禪宗一支獨秀,又特重存有論方面的實證
;於是唐朝以後,教理式微,整個佛教的走向偏重於物我一
體的實證;這與素來偏重道德實踐方面的儒家,正好形成一
種強烈的對比。我們即使擺開兩家存有論與心性論的內容,
單看兩家取向的各有偏向,也足以區分儒佛兩家的異同了。
四、存有論與心性論的統一
單純地就儒家義理來說,由存有論以實證物我一體,由
心性論以從事道德實踐,其內容與佛教都有不同。實踐的根
據在本心, 經過以上的分析,我們知道,本心是存有論的
根據,本心又是道德實踐的根據;然而這二者是同時呈現的
嗎?答案是肯定的。 平常我們說「同時」,意義含有兩個
方面:( 1 )在不同時間,可以具有兩個性質; 同時云者
,只是說兩個性質都繫屬於它 o 而不相互排斥。( 2 )不
但兩個性質都繫屬於它,而且兩個性質在同一個時間呈現。
我們這裡說同時,屬於第二種情況。對心體來說,它具有存
有論的根據與道德實踐的根據兩個性質,二者不相排斥;而
且這兩個性質也是同時呈現的。
王陽明說:「理一而已,以其理之凝聚而言,則謂之性
。以其凝聚之主宰而言,則謂之心。以其主宰之發動而
言,則謂之意。以其發動之明覺而言,則謂之如。以其
明覺之感應而言,則謂之物。」(註五七)
劉蕺山說:「身者,天下國家之統體,而心又其體也。
意則心之所以為心也,知則意之所以為意也,物則知之
所以為如也,物無體,又即天下國家身心意知以為體。
是之謂體用一原、顯微無間。」(註五八)
陽明就良知本心的感應處說物,本心是超越的,其所感
應的萬物也是超越的:這時所說的物,並非認知心所對的橫
向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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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物不是本心所對的對象。康德說上帝創造萬物,是當作物
之在其自己而創造之;上帝並不創造現象。就本心感應說物
," .同樣的情況。本心創造萬物,同時即發出命令、發起
道德實踐;如對父母而恭敬、對兄弟兩友愛。父母兄弟是存
在物,恭敬友愛則是行為物,一者屬存有論,一者屬道德實
踐。陽明說物,實含有這兩個方面;蕺山說八目一貫,均攝
之於超越的存有和心性,其理論規模相同。本心的感應是沒
有界限的,充量之極,它必然與天地萬物相感應。感應之,
即安頓之,以興起道德實踐。二者是同時呈現,這是儒家存
有論與心性論的統一。然復須知,對智心而言才是如此,如
降落而為認知心,則物我對立而為現象矣(註五九)。本心
約兩個面向,可以同時呈現,牟宗三於此說這是儒家道德的
形上學,形上學就本心是存有論的根據上說;道德的就木心
是道德實踐的根據說。又稱此心體為道德創生實體,立名精
當,均能照顧兩方面的問題,而突顯儒家學問的特色。對於
存有與心性的統一,熊十力有透關的說明:
「宋儒似有云:理雖散在萬事,而實管乎一心。每聞學
者好學此語,實不澈也。由此說,理仍純在事物上;心
能管統事物之埋,而心猶不即是理也。凡宗守朱子之學
者,皆主此說。若如我義,心物根本不二。就玄學上說
,心物實皆依真理之流行而得名;此意見透,即當握住
不鬆。因此,在量論上說,所謂理者,一方面理即心:
吾與陽明同。一方面理即物,吾更申陽明所未盡者。程
子曰理在物,科學家實同此意。如此,則先肯定實物,
再於物上說有個理,是乃歧物與理為二也。自吾言之,
物之成為如是之物,即理也。不可將物與理分開。據常
識言,即執物而求其理。智者卻於萬物而識眾理散著。
由此見理世界,實無所謂物的世界也。」(註六0)
伊川與朱子執理在心外,固然不對;先肯定實物,再於物上說有個理,也是錯誤。並不是以心去統攝事物之理,而是「心
即是理」、「心物根本不二」、「理亦即物」、「但見理世界,實無所謂物的世界」,這些詞語,步步遇近,令人喪膽。熊氏
根據體用不二的理論,以翕闢為本體流行兩種相反相成的作用力,心物是作用力幻現的相,本質是一非二。如此說小說物,均
無不可;說物,即是存有論的根據,說心,即是道德實踐的根據;心物本質是一,則存有與心性如何能不統一呢?振聾啟瞶,
熊氏誠能發前人所未言。由實踐以印證存有與心性的統一,這是一種圓融化境,孟子說:「形色,天性也;惟聖人然後可以踐
形。」又說:「君子所性,仁義禮智根於心。其生色也,睟然見於面,盎於背,施於四體,四體不言而喻。」(註六一)經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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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德實踐的艱苦歷程,終於工夫純熟,達到圓融化境。孟子
雖然就個體存有而言,但確實已達存有與心性的統一。至於
明儒羅近溪所說,就更加徹底而顯豁了。近溪說:「僕至冥
頑,於世情一無所了;但心性工夫,卻是四五十年,分毫不
改。蓋緣起初參得人真,遇得又早;故放天地人物,神理根
源,直截不留疑惑。所以抬頭舉目,渾全只是知體著見;啟
口容聲,纖悉盡是知體發揮;更無幫湊,更無假借。雖聽者
未必允從,而吾言實相貫通也。」(註大二)這是圓融化境
的全體呈露。龍溪說四無,「體用顯微,只是一機;心意知
物,只是一事。若悟得心是無害無惡之心,意即是無善無惡
之意,知即是無善無惡之知,物即是無善無惡之物。蓋無心
之心則藏密,無意之意則應圓,無知之知則體寂,無物之物
則用神。天命之性,粹然至善;神感神應,其機自不容已;
惡固本無,善亦不可得而有也;是謂無善無惡。若有善有惡
,則意動於物,非自然之流行,若於有矣!」(註六三)自
然流行,神感神應,這也是就圓融化境立言。儒者常說本體
的工夫,自誠而明;又說即本體即工夫,即工夫即本體;假
如我們以圓融化境來衡定其內含,應可得到一更明確的詮釋
。若見有人我對立,道理與存有不能打成一片,工夫是工夫
,本體是本體,這是後天的工夫。至於先天工夫,承體起用
,物我合一,工夫即是本體,本體即是工夫,道理與存有的
隔閡解消了:這是圓融化境,也是存有論與心性論的真實統
一。雖然,化境須待循序漸進,以待其一旦之豁然貫通;在
尚未打成一片之前,後天工夫正不可廢棄;又化境只是功效
,不能當作教法。龍溪天機穎悟,可惜仍發露得太早在。
本心是存有論的根據,同時也是道德實踐的根據;對圓
融化境來說,二者可以同時呈現。這裡所謂的可以,只是一
種可能性,還是必然同時呈現;由存有即可帶出心性,或由
心性即可帶出存有呢?於此不能無疑。 ( 1 )就存有來說
,創生萬物,即同時命令自己如何對待萬物,存有即帶出心
性,這是一種必然關係,應無可疑。然而就事實來看,僧傳
中記載,自古以來,不知有多少佛教徒實證物我一體。而就
僧徒本身來說,何以幾乎沒有人提及本心之中的性理,為超
越而不可棄 P 這種事例,幾乎無一例外; 古代僧侶如此,
當今僧侶亦如此;一個僧侶如此,個個僧侶皆如此。如果調
存有必然帶出心性,何以會有這麼大的錯誤,何獨於佛教徒
而不然?存有論的實證,不是件不見物相而使性理更容易呈
現嗎?難道佛教徒的心體特殊?若然,正足以反證本心之非
普遍與絕對,終將整個否定儒學。對於這個問題,個人以為
,本心絕對,雖在佛教徒妳不例外。只是當實證物我一體之
時,佛教徒雖有性理的呈現;卻未能順此端倪擴充將去,遂
使此性理僅停在當初一念而未能落實,終至掛空而萎縮。是
以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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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性理的呈現,竟遭忽略而不提(註六四)。一時的輕忽,
積成一世的輕忽;一人的輕忽,積成一大教派的輕忽。立教
方向偏差之令人怖畏,有如此者。雖然,這是一個較容易解
決的問題。
其次,( 2 )就心性來說, 經由艱苦地實踐,是否必
然通達物我一體,由心性帶出存有論的實證呢?答案應該也
是肯定的,所謂豁然貫通,打成一片,正是對出漸修以達到
一體之實證的客觀描述。如此;由存有可以帶出心性,由心
性可以帶出存有,二者可以相互會通。然而,就心性方面來
說, 性理是否當下部超越 P 如果性理不是當下部超越,怎
麼可能依後天經驗的性理,即可轉化為先天超越的性理而帶
出存有呢?於此,乃突顯出心性與存有在實踐過程上的差別
。我們說本心是存有論的根據,同時也是道德實踐的根據,
是指在圓融化境時之可以相通互會,同時呈現;但並不是指
二者在實踐過程中,性質完全相同。 ( 3 )就實踐歷程來
說,物我一體的實證,是一種境界,必須轉化識心為智心,
才能有這種實證。識心屬經驗層,智心屬超越層,二者本質
不同;轉識成智,是一種異質的跳躍。這裡謹守全有或全無
的定律。只要有一絲一毫的牽掛,識心即不能轉化為智心,
物我一體的境界也不會呈現。而物我一體的境界,是一種絕
對境界;及至智心朗現,天地無外,古今一如;並沒有一個
比這更高的境界存在。這就是所謂的全有或全無,人人所實
證的只是這同一個境界;存有論的實證是遵守這規律的,這
是他的特性。就心性論來說,本心所呈現的性理卻不然。性
理為人人所本具,而且時時處處都呈現;只要一念自反,當
下即是;這一念自反,即是逆覺體證,而本心炯然在焉。性
理人人本具,它無間於聖凡,性理時時處處都呈現,它無間
於昏明;這是每個人的牟尼寶珠;它如麗日當空,陰翳根本
障蔽不了它。對於性理,我們只能以隱顯來說明,而不可以
為有有時或無時的差別。性理亙古常在,它不遵守全有或全
無律,這是它與存有論實證一個根本差別所在。而且,性理
的呈現,當下即是超越,由在凡到成聖,由走卒至士紳,所
實踐的都是這同一個超越的性理:這裡沒有異質的跳躍。這
是最重要的一點,性理的呈現,當下其足,不須要有任何境
界。我們知道,存有論的實證是很艱苦的;但在道德實踐上
,一念順理而行即是一念的聖人,念念順理而行即念念都是
聖人;這是實踐上一個很大的區分,也是心性修養上一個很
大的方便。把握這一個要點,就把握了儒家工夫論的真髓;
而善言良知之當下呈現,於歷聖先賢特顯教法殊勝的,要算
王陽明。陽明五十歲以後,單提致良知教;以為致良知工夫
以外,更無缺欠。探驪取珠,形成儒學工夫論一大進步,良
有以也。(註六五)
頁280
王陽明說:「良知之在人心,無間於聖愚,天下古今之
所同也。世之君子,唯務教其良知,則自能公是非,同好惡
,視人猶己,視國猶家。」(傳習錄中)
又說:「良知在人,隨你如何,不能泯滅,雖盜賊亦知
不當為盜;喚他做賊,他還忸怩。」
又說:「我輩致知,只是各隨分限所及;今日良知見在
如此,只隨今日所知擴充到底;明日良知又有開悟,便從明
日所知擴充到底,如此方是精一工夫。」(註六六)
陽明首先說明良知為人人所本具,其次說明良知時時處
處都不致泯滅。最後就工夫上指點,就現成良知擴充將去,
使良知由隱而顯,由端倪而落實;更不必擔心良知有任何欠
缺。心性工夫純熟,自然通達圓融化境,帶出存有論的實證
。然而,對現實存有來說,心性論的實踐,遠比物我一體的
實證來得重要。因為,一則物我一體的實證,只是賦予現象
另一重意義,並不能改變現象的存在;而道德實踐卻與其他
存有息息相關,而且工夫純熟,自然也可邁向物我一體的實
證。一則存有論的實證境界,很容易喪失;識心乘權,本心
降落,依然物我對立,私欲熾然。對現實存有來說,存有論
的實證,並不保證道德高尚。許多實證過此境界的人,迫於
現實,也只得衣食奔走;甚且,實證境界,禪悅為食,很容
易使人玩弄光景。基此,存有論的實證,實不及道德實踐來
得萬全無失。陽明講學,扣緊致良知教立法,以作為道德實
踐的根據,實深有契於心性論的這種特點;終於形成明朝學
風大變,收拾無數士人。良知一名,以虛靈明覺、如是如非
為內容,實純我心性論著眼。我們曾經說過,唐朝以後,禪
宗特別興盛;其實踐所得,乃物我一體的境界;而陽明講學
,轉就心性論方面的致良知立教。在後代的發展中,儒家與
佛教的走向,形成強烈的對比,而各趨存有論或心性論之一
極;將存有論與心性論的不同風格,發展到極致。擺開兩家
理論內容的差異,純就兩家發展方向的差別,來作儒佛區分
,或許也是一條簡易而可行的途徑吧!
五、結論
佛教於東漢傳入中土,逐漸取得學術的領導地位,至隋
唐而大盛,如日中天。在長期的儒佛論爭中,宋明理學家敗
部復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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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先秦儒學,再創光輝。佛教由盛轉衰,這其中固然有些
外緣因素,如三武毀佛等因素的存在,但最主要的,是佛教
教義上的偏差,。此如本文上面之所說,這可以說是佛教衰
微的內在因素。探討佛教興衰的歷史因緣,這個問題是不可
忽視的,宋朝以後,佛教轉入下層結構,雖然民間宗教依然
發達,但知識界的大傳統,不得不拱手讓給儒家。佛教雖然
自此退居幕後,但經過長期寖潤,佛教對於中國文化各層面
的影響,幾乎是無孔不入。宋明儒之重視中庸易傳等形上學
的探討,就是典型的一個實例。此外,生活方式、文學藝術
等方面,也都可以看到受佛教影響的痕跡。我們可以說,佛
教已經本土化了,形成中國文化的部分要素。
在理論上,佛教可以說是失敗了;但在生命研討的事實
上,佛教是否跟隨著就失敗了呢?個人倒不敢抱持這麼樂觀
的看法。因為,事實上,到目前為止,有許多現象,尚非儒
家理論之所能解釋,而佛教教理卻可以包含無餘;或許有些
人會把這些歸於宗教現象。但無論如何,真理以事實為依據
,世間哲學之仍有不能解釋處,即表示世間哲學之尚有未完
足處。這些現象,例如:( 1 )鬼神的存在。( 2 )輪迴
的事實。( 3 )淨土往生的現象。( 4 )肉身成道的問題
。死亡並不就是生命的結束,鬼神存在,靈學或心理學界的
報導,不完全是虛構;異國他鄉的報章雜誌,也多有報導。
佛教主張有三界與大道,輪迴比鬼神存在,更進一步證明佛
教理論的真實不虛。有人死而復活,說地獄情形;嬰兒誕生
,敘述前生事情歷歷可指。極樂世界,眾人以為子虛烏有,
而佛教徒虔誠誦念,臨終可以預知時至,蒙佛接引;如果以
為這些全為虛構,未免太武斷一些。其次,釋慈航與釋清嚴
肉身不坡,這更是千真萬確的事實。從汐止彌勒內院牆上的
遺囑看來,釋慈航生前對於肉身不壞,至少也有七八分把握
。熊十力說:「佛家宗教方面,其根本信念有二。一曰業力
不散失。二曰因果不可撥無。自小宗至大乘,此二根本信念
,始終無改變。」(註六七)熊氏雖不相信這些,但也肯定
這兩個觀念是佛教所確信,而為儒家所沒有的。金剛經說:
「如來是真語者、實話者、如語者、不誑語者、不異語者。
」(註六八)參諸事實報導,假如這一切都是真實,儒家又
將如何解說呢?
鬼神之說,古已有之;春秋時鄭國大夫伯有為厲,載在
左傳。說文釋鬼云:「人所歸為鬼,□几,田象鬼頭, (
弘-弓),鬼陰氣賊害,故□□ 。」(註六九)繪聲繪影
,煞有其事。朱子相信鬼神的存在,更是一個著例。然則儒
家首領孔子的鬼神觀如何呢?「子不語:怪力亂神。」有人
解釋此句,以為孔子先承認鬼神的存在,只是不談論或重視
這些。「祭如在,祭神如神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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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曰:吾不與祭,如不祭。」(註七0)反對者以為加一「
如」字,證明鬼神並非真實的存在,兩方爭持不下。其實,
純就語意來分析,這兩段只說明孔子的態度,由語句本身,
分析不出任何預設;我們可以說,孔子對鬼神的態度相當不
明確的,說「未能事人,焉能事鬼....未知生,焉知死」(
註七一),也不能決定什麼。易經有比較明確的表示,繫辭
上傳第四章說:「易與天地準,故能彌綸天地之道。仰以觀
於天文,俯以察於地理;是故知幽明之故。原始反終,故知
死生之說。精氣為物,游魂為變,是故知鬼神之情狀。」(
註七三)這種常變的說法,頗令人不滿意。變例,其實就是
異例,為理論所不能解釋者。然須知異例經常就是關鍵的所
在,許多新道理的發現,就是以異例為線索,而尋求更有解
釋力的理論。道理是是非問題,而不是數量多寡的問題;不
能因為它是異例而貶低其價值,或進而忽視它的存在。多數
並不代表就是真理,況且這些異例古已有之,近代更是層出
不窮;進一步說,它們已經不是變例,而是常例了;只是我
們仍無法解釋而已。鬼神存在與六道輪迴如此,念佛往生也
非純出虛構;至於肉身成道,更加不可思議,個人可以憑精
神意志的力量,改變物理存在的事實,這種現象又怎麼解說
呢?在我們的觀念中,心靈是遵守道德律的,自由意志為道
德立法;物質是遵守自然法則的,識心為自然立法(註七三
)。然而意志能夠突破自然律以控制物理現象,這豈止境隨
心轉,賦予外境一重新的意義;簡直是境隨心變,隨心所欲
了。然則唯識家說法更合乎生命實相嗎?
朱子說:「看來人全是資質。韓退之云:孔子之道,大
而能博,門弟子不能遍觀而盡識也;故學焉而皆得其性之所
近。此說甚好。看來資質走了,其為學也只就他資質所尚處
,添得些小好而已。所以學貴公聽並觀,求一個是當處,不
貴徒執己自用。」(註七四)這段話對道德實踐說,其實知
識研討也是如此。我們對知識的研討,常受氣質的左右,採
取不同的觀點,得到特定的結論;因此,學術研究要達到客
觀,是相當艱難的。仔細想想,氣質的限制,又豈正在觀點
與結論上;我們注意那些問題,信賴那些預設及信仰,又何
嘗非在在受到氣質的決定呢?我們常以為先有問題,才有觀
點;其實更正確的說法應該是,先有信念;而後才產生問題
。因此,整個知識問題的探討,都落在氣質的游蕩中。唐君
毅說:「吾今以為一切哲學之中心問題,乃生命價值觀念問
題;一切形上學知識論之玄思玄辯,皆為護持其價值觀念而
立,乃屬第二義。」(註七五)換句話說,是先有價值觀念
,然後才有理論研討;形上學與知識論,只是在為原初的價
值觀念找理由罷了。這話說得切要而且警策。在理論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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討上,佛教轉趨式微;在實踐事實上,有些現象儒家也還不
能圓滿解釋。理論必以事實為依歸,才能踏實;而事實必須
化為明顯的理論,才能定位與溝通。面對這些異例,我們應
秉持朱子「學貴公聽並觀,求一個是當處」的訓示,虛心研
討,謀求解決。則我這番辭費,儘管未能徹底解決這些問題
,至少也為好學深思之士,在做進一步研討時,提供一些思
考的素材了。
註釋:
註一:見韓昌黎文集校注,華正,頁八。本文於近今人名,
率用本名;又為行文簡潔起見,怒不稱呼。
註二:見朱熹四書集注,廣東,頁二。
註三:參考晚明思潮與社會史動,弘化,一四七。
註四:見近思錄,廣文,卷一三頁五。
註五:見近思錄,廣文,卷一三頁三。
註六:見中觀與瑜伽,東初,頁二八。
註七:參考霍韜晦著絕對與圓融,東大,頁四;及吳汝釣著
佛學研究方法論。東大,頁五0二。
註八:從人生態度來區分儒佛,梁漱溟、熊十力、勞思光可
為代表。熊十力說:「佛家大空諸哲,盛宣空義,與
中土儒宗變經極端相反;此其人生觀根本不同也。佛
家思想畢竟反人生,悍然逆遏宇宙大生廣生之洪流,
而無所繫懸、無有恐怖。蓋自釋迦唱緣生之論,順流
則沈淪生死,逆之則還歸於滅。此大小乘所同本也。
然小乘灰身滅智,自了生死,猶不足道。及龍樹菩薩
崛興,戒小乘之自了,開大乘之鴻基,誓願度脫窮未
來際一切眾生;故說貪瞋痴即是菩提,世間即是涅槃
;有一眾生不成佛,我終不入涅槃。此其偉大願力,
將與無窮無盡之眾生為緣,絕不因眾生之難度而□其
願、餒其氣。此與聖人裁成天地、輔相萬物之大智大
德,雖亦相似;而聖人精神注在現實世界,大空之道
,是欲拔眾生出生死海,究為出世之教。儒佛不同塗
,毋待論也。」體用論,學生,頁二二六。
註九:參考十力語要,洪氏,頁五六。
註一0:參考新唯識論語體文本,洪氏,卷中,頁八七。
註一一:參考十力語要,洪氏,頁五九。
註一二:參考新唯識論語體文本,洪氏,卷中,頁八八。
註一三:以上四重玄義。為新唯識論綱領,參考十力語要
初續,樂天,頁八。
註一四:參考新唯識論語體文本,洪氏,卷中,頁八五。
註一五:參考新唯識論語體文本,洪氏,卷中,頁八八。
註一六:參考新唯識論語體文本,洪氏,卷上,頁二二。
註一七:智心所對為一重,識心所對為一重,兩皆真實。然
絕對唯一,轉識成智,不妨假立現象存有,乃能避
免矛盾。
註一八:熊氏服膺船山,宗主易經,學有繼承;又宋儒即氣
言理,當亦得所啟示。
註一九:以上凡新唯識論語體文本,河洛,頁三二五。
註二0:見十力語要,洪氏,頁四四0。
註二一:熊氏批評護法唯識學,凡新唯識論,文景,頁三五
。又熊氏與呂澄有自性寂與自性覺之爭議,見鵝湖
月刊第一三四期,熊十力先生與呂澄先生論學函稿
。
註二二:真如即是本體,參考新唯識論語體文本,河洛,頁
三二0,及十力語要,洪氏,頁四四二。
註二三:見新唯識論語體文本,河洛,頁三二一。
註二四:見十力語要,洪氏,頁四四一。
註二五:參考牟宗三中國哲學之簡述暨其所涵蘊之問題,第
十二講,影印本。頁二一七。及心體與性體卷一,
正中,頁五七三。
註二六:參考中國哲學爭原論原道篇卷三,學生,頁四一七
。
註二七:中論觀四諦品第二十四云:「以有空義故,一切法
得成;若無空義者,一切則不成。」
註二八:「若復有一法勝涅槃者,我亦說如幻如化」,應是
第二序上的語言。以上緣起性空諸義,參考勞思光
著中國哲學史,友聯,第二卷頁二0五至頁二一二
。
註二九:中國哲學原論原道篇卷三,學生,頁四二八。
註三0:中國哲學原論原道篇卷三,學生,頁四二九。
註三一:見中庸第二十五章,四書讀本,三民,頁四0。
註三二:見體用論,學生,頁二三四。
註三三:見中國哲學原論原道篇卷三,學生,頁四三0。
註三四:參考中國哲學之簡述及其所涵蘊之問題,影印本,
頁三0八。
註三五:以上參考心體與性體(一),正中,頁五七一。
註三六:熊十力曰:「英人羅素有言:喜馬拉雅山一點雨,
稍微偏東一點,可到太平洋去;稍微偏西一點,可
到大西洋去;此亦善譬。」見十力語要,洪氏,頁
四四二。
註三七:見肇論略注,佛教,頁三三。釋虛雲亦有類似實證
。夜起見牆壁對面人物,尤不可思議。
註三八:見語體文大方廣圓覺經,獅子吼,頁一一一至頁一
一六。
註三九:以上參考心體與性體(一),正中,頁六五三。
註四0:參考心體與性體(一),正中,頁五二九。
註四一:參考心體與性體(一),正中。頁五三一;又心性
各具五義,參考同書,頁五六三;其說太繁,本文
不取。
註四二:參考中國哲學的特質,學生,頁一九。
註四三:參考心體與性體(一),正中,頁五三二;及中國
哲學的特質,學生,頁四九。
註四四:見新譯四書讀本,三民,頁三九八。
註四五:參考中國哲學原論原性篇,學生,頁一六六。
註四六:參考佛性與般若上冊,學生,頁一九一。
註四七:唐君毅說:「中國華嚴宗自澄觀圭峰以降,自稱為
法性宗或性宗。此所謂性,實迥異般若宗法性之性
。為一切法之共同的空性之性者,而是直指一常住
清淨之心體為性。」凡中國哲學原論原性篇,學生
,頁一七七。
註四八:牟宗三云:「佛家於緣生法而觀空。決不肯於緣生
法觀理;是以其緣生義,決非即生化之謂。記得昔
年傍晚,陪吾師坐,師指庭前樹曰:此間根莖枝葉
花果等等,是一理平鋪,亦是眾理燦著。既眾理燦
著,仍即一理平鋪。」見十力語要,洪氏,頁四二
0附函。
註四九:以上引文,凡中國哲學原論原道篇卷三,頁四二七
至四三三所引。
註五0:凡六祖壇經箋註,大千世界,頁一八。
註五一:參考佛性與般若下冊,學生,頁一0五八。
註五二:參考佛性與般若下冊,學生,頁一0六八。
註五三:中文大辭典第一冊頁二二三,釋三武之禍云:「北
魏武帝因信道教,誅戮沙門。北周武帝罷沙門令還
俗。唐武宗信道士趙歸真言,痛抑佛教。佛教稱為
三武之禍。」
註五四:見新唯識論語體文本,河洛,頁二五二。
註五五:見六祖壇經箋註,大千世界,頁二六。
註五六:參考禪學講話,文津,頁一八九;及新唯識論語體
文本,河洛,頁二四八。
註五七:見傳習錄卷中,商務,答羅整庵少宰書。
註五八:見劉子全書,華文,頁六一一。
註五九:以上參考王陽明哲學,三民,第二章。
註六0:見新唯識論語體文本卷中,洪氏,頁八八;並參考
卷上頁二一。
註六一:見新譯四書讀本,三民,頁四九五,及頁四八五。
註六二:見盱壇直詮,廣文,頁一九八。
註六三:見王龍溪語錄,廣文,頁一五。
註六四:參考王陽明哲學,三民,頁二七。
註六五:參考晚明思潮與社會變動,弘化,頁一五八。
註六六:見傳習錄,商務,頁一九八,及頁二0七。
註六七:見十力語要,洪氏,頁三三三。
註六八:見金剛般若波羅密經講記,正聞,頁一八八。
註六九:見中文大辭典。中國文化大學,冊十,頁五五二。
註七0:見新譯四書讀本,三民,頁一一四,及頁七三。
註七一:見新譯四書讀本,三民,頁一四九。
註七三:見易經讀本。普天,頁九四。
註七三:參考心體與性體第一冊,正中,頁一一五及頁一八0。
註七四:見朱子語類輯略,商務,頁八七。
註七五:見中國哲學原論原道篇卷三,學生,頁四一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