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園弘法〉達賴喇嘛藏語開示

 緣起性空.光明自在

 

   達賴喇嘛來台第二場弘法大會,於三月廿五日下午二時假桃園巨蛋體育館舉行。弘法演說前,國內十一個宗教團體聯合祈禱世界和平。中華民國道教總會、天主教中國主教團、基督教會協會、中華民國一貫道總會、天帝教總會、天德教、天理教、軒轅教、中國理教、中國佛教會等逐一以各宗教儀式或誦經、或吟唱、或擊掌....等方式為人類和平祈福。祈禱儀式後,達賴喇嘛發表二小時佛學演說,闡述緣起性空、光明自性的佛理,並強調策發菩提心的重要性,因為這是成就佛果的根本資糧。

  今天各個宗教團體以及在座各位共聚一堂,並且各宗教以不同方式表達對和平的祈願,我內心感到非常高興。現在,我就要開始講述佛法,稍後如果各位聽法覺得疲倦,可以先行離席。

  一般來說,說法者登上法座前必須先對法座禮拜,這可防範說法者生起我慢之心。其實,登上高廣的法座說法,並非意謂說法者很尊貴;是指說法者乃承襲具恩大悲世尊所宣說的教法,而此一教法是尊貴的。我只是釋迦牟尼佛座下很低劣的比丘佛弟子而已,但是我所要說的法,則是兩千多年前世尊所宣說乃至歷代具量祖師所傳承下來的正法。

  首先,我要先行念誦「皈敬三寶文」。此文第一部份是對教主世尊的禮拜,接著述說苦、空、無常、無我的道理,最後則是迴向。(達賴喇嘛此時並請觀眾以中文念誦「皈依發心文」:諸佛正法眾中尊,直至菩提我皈依;我以所行施等善,為利有情願成佛。之後,達賴喇嘛以藏語念誦《心經》咒語以及對《般若經》的讚頌文。)

  今天,能在這裡和眾多中國佛教團體及信眾演說教法,我感到很高興。中國是一個歷史悠久的國家,許多祖師大德亦因修持佛法而獲高深證量。但即使是這般悠久廣大的國度,佛法也有時興盛,有時衰微。雖然如此,大家還能弘揚守護佛陀教法,我真的很歡喜、也很感謝。

  事實上,佛的教法中,三藏是屬於教正法,三學是屬於證正法;三藏要透過聞思而去執持,三學則是透過修行而在此心獲得證量。換言之,「解」、「行」是守護弘揚佛法的兩大要項。因此我認為每天把所學得的佛法按時實修是很重要的。

  佛法強調的是心法。然而當我們的身體在造作諸如繞塔、禮拜……等善業時,此心卻可能是不清淨的。譬如說,手上持著念珠持咒念佛,心裡也許仍含雜強烈的愛憎之心。像這樣,身、口二業雖在造作諸善,意業卻不清淨。然而,若是當我們的心在觀修無常,大悲心進而與法相應時,那個時候是不會造作惡業的。所以,真正能在法上受用的,無疑是我們的心。

  那麼,何謂「心」呢?它並不是色法,沒有顏色形狀,是一種唯光明、能了知、能感受的本體,而且心識的種類甚多,譬如依著眼根而有眼識乃至依著各種根器而產生各種的識。再如因我們人身而有人的心識、依著畜牲根器而形成畜牲的心識……等。在「密續」裡,更是明顯區分了心識的粗細分,如醒時的心、睡夢的心、無夢而沈睡的心、昏厥時的心……等。由此可知,各種不同的心識中,依著「緣」的不同而有不同分別。所以,此一唯光明、能了知、能感受的心是一直持續著的。

  然而,這樣一個覺明的心的本體,它到底具不具有缺失呢?實則,此一唯了知、唯光明的心之本體是超越功德或過患的。

  我們如果仔細觀察的話,會發現我們的心總在憶念過去,懸掛未來之間產生許多分別。這些分別可以透過安住於當下的修持而予以遮止。雖說剛開始會有點困難,但慢慢修習總可達到。當我們安住此心到了一定程度,會感覺一片空寂,然後在空寂中慢慢現起此心唯光明、唯了知的本體。此一過程須落實於經驗層面,而上述心性的本質自無始以來乃至成佛之際一直都有。

  像這樣的心,可以看到仍是剎那生滅的。這說明了心也是依著某種「因」而有,所以心識的產生必然有它的近取因。也就是說,這般唯了知、唯光明的心的本質在它生起之前,一定是由唯了知、唯光明的前一心識所導致,不可能由色法而有。因此,心的產生,是由前前心識而導生後後的心識,這是心性法爾如是的道理。那麼以色法來說,比如我們的身體,也可發現它的近取因,如:必有其父母乃至更早的祖先,而一直往上推溯就到了世界未形成前。依據《時輪金剛密續》的說法,世界形成之前虛空充滿了微塵,這些微塵是形成世界的一個要素。

  因此可知,所有事物是由前前導生後後,是無始以來一直連續而有的。若說是無因無緣突然而有的話,就違反了因果理則。聖天菩薩在《四百論》中說到,色法是無始卻是有終的;心識是無始但是無終的。因為這個道理,佛教有關前生後世的理論就是從此處安立起來的。

  前已述及,心有粗分、細分種種心識的分別。就事實來說,此心是依著身體構造而安住的。譬如很多粗的心識,乃依著身體才得以安住,所以當身體日漸衰微時,粗分心識也慢慢隨之轉變;身是能依,心是所依。然而這並非意謂:生起此心唯了知、唯光明的本質是源於身體。實則,生起心之本體的,乃來自於前前的心識,亦即以心本身前面的心識作為「等無間緣」,而此一唯了知、唯光明的心之體性,就是一種細分心識。

  在生活中我們可以發現,當生氣的時候,整個心緒都會陷入混亂。然而也可以看到的是:憤怒狀態是暫時性的現象,甚至能夠加以轉化。某些因緣下,我們生起瞋恚;某些因緣下,則又發出慈悲。而就心性的光明、了知的本質來說,它是沒有垢染的。所以我們稱「心」是自性清淨。

  事實上,心有時會生起瞋恚、貪欲、驕傲、嫉妒……等煩惱,雖說生起當下的力量極大,但如我們仔細觀察會發現,這些煩惱只是暫時性的,且其背後並無太多可資成立的正當理由。相反的,諸如慈心、悲心乃至證得無常、無我的心,這些都有正理可以安立——我們愈深入地觀察,會覺得這道理愈來愈明顯。依照《中觀》的論點,煩惱的根源是愚痴。什麼是愚痴呢?就是對諸法、諸境的顛倒執持。這一種顛倒執持可以經由非顛倒的見,證得非顛倒見的心來加以去除。換言之,煩惱習氣的力量固然很大,但我們若能生起對治力,就可以根本對治了。

  所以,基於兩點:第一、心識的體性是光明清淨的;第二、心識上的垢染能夠經由對治予以淨除。因為這兩點理由,我們得以安立證悟解脫的可能性。而當「煩惱障」、「所知障」等粗細垢染徹底淨除之後,就是成就佛果了。

  因此我們可以簡單地說,佛陀的教法就是為了對治、根除煩惱的。但由於不可能立即斷除,而必須分為三個階段:第一階段,先把由煩惱產生的身口意惡行加以遮止;第二階段,經由修持直接對治煩惱本身;第三階段,淨除煩惱所留下的餘習即「所知障」。三個階段正如《四百論》所說:「初斷不善業,中間斷我執,最後斷蘊執,而入解脫道。」

  修持佛法的終極目標在於解脫。依照大乘教法,則是證得最勝解脫——成佛的果位。大乘論典中常以「世俗諦」、「勝義諦」二諦來解釋佛法,就如龍樹菩薩所說的,「諸佛說正法,正依於二諦;世間世俗諦,真實勝義諦。」從二諦去觀察日常生活,有時會發現,我們眼中所見與境上所顯不一定相符。換言之,很多情況是印象和諸法實相並不相符。所以我們必須觀察眼睛所見、耳朵所聽……等,是否就是境上所現?

  一般說來,面對萬象的現起,我們會這麼認為:這是這個、那個,或說這是有的、那是沒有的……等等。凡此種種,都是世間人們在事先所共許的,也就是一般情形下這些現象是存在的。然而當我們更深入地觀察,則會問到:這些所現起的現象到底是什麼?它的實相何在?真實義又是什麼?像這般觀察方式,即是一種較趨近於實相的心識。因此,所謂的二諦,簡單地說,凡是由概念……等「名言量」的心識所推尋到的法,就稱為世俗諦;凡是心識以趨近實相的觀察方式所發現的法,即稱勝義諦。以上,乃是中觀派關於二諦的安立方式。

  在生活裡,大多時候感官所現與境上所顯是互相符應的。而前述所提關於二諦安立的情形,就是為了幫助我們真正了解實相。在這方面,中觀宗的安立方式是最具足正理的。但這不是因為它是佛所說的,或說它是中觀宗,就認為它是最高、最究竟的——並不是這樣的。所以世尊說:「凡諸比丘與智者,當如燒鍛冶鍊金,於我教誡善觀者,非唯敬故而取信。」那麼,到底什麼是諸法的實相?《心經》說到:「照見五蘊皆空。」意思就是:觀照到五蘊的本體自性都是空的。再譬如說,《心經》提到,無聲、香、味、觸、法等等,就在表示這些內外諸法都是沒有本質、沒有自性的。

  眾多般若經典有廣、有略,最簡略的是《一字般若經》,這一個字就是「阿」,「阿」在梵文中是「遮止」的意思。遮止什麼呢?遮止我們所顯現的自性,因為諸法是沒有自性的。當現起諸法時,我們說這個是這個,那個是那個,會覺得法本身、境本身有一個真實的實有。譬如說,我眼前這些花,如果它是實有的話,應該可以從花的顏色、形狀、枝幹……等方面找到花的真正存在才對。再譬如說「我」,乍看起來,會覺得在身心五蘊裡有個「我」,可是去觀察、尋找的時候,根本找不到「我」。

  總之,包括如上所說的,包括我們所皈依的佛,我們所生起大悲心的眾生,還有能夠對佛啟發信心,對眾生啟發大悲心的我,仔細去找的話,都是找不到的。如此,去尋找而找不著,那是不是說沒有呢?也不是沒有的,是有的。法的存有方式不是自有而有,不是自主而有,而是依他而有的。所以《中論》說:「因緣起故而是空。」萬事萬物不依緣而起就不可能有的。根本沒有那種同時是依緣而起又不依緣而起,也沒有一種是非依緣而起又非非依緣而起的。

  所以承上所說,去尋找而找不到,但找不到卻不是沒有,但是怎麼個「有」法呢?它的存有方式是因緣而有,是取決於因緣條件。正因為它是相對於很多因緣條件聚合而有,所以說諸法自性是本空的。自性本空就是空性,而證得空性的心又是怎麼證到的呢?是僅僅遮住所要破除的對象而已。一般來說,所遮有兩種:一個是非遮,一個是無遮,這裡的空性屬於無遮。所以說「阿」這個字是遮止的意思,以表示它是空性。

  一般來說,法有很多法性,那麼究竟的法性就是空性。為什麼說空性很重要?在《中論》裡有一個偈頌意思是說,一切由於煩惱和業力所輪轉而造成許多戲論;當這些煩惱、業力被淨除後,所有戲論也隨之而盡。進一步解釋說,生死輪迴的痛苦是由業而有,業則是由煩惱而造作,煩惱乃是由於非理作意的分別心而產生,此一分別心則是由於我執實執的戲論所形成。那麼到底什麼樣的法可以對治、根斷實執的戲論?只有證空性的心。

  在梵文中提到一個句子說,滅諦有兩個意思,一個是說誰能夠用空性去破除,這稱之為滅諦;另一個是說在何處破除——在法界當中破除,這也稱為滅諦。所以說,如果明了、了知空性,就稱為解脫;如果不了知空性就陷入輪迴。輪迴和涅槃是基於空性的了不了知而安立的。那麼,空性的究竟義為何呢?就是「緣起」的道理,所以「空、緣起」、「緣起、空」事實上就像一體的兩面;這一面是空,那一面是緣起。所以龍樹菩薩他禮讚世尊——我們的佛陀,是基於佛能夠自由自主的教說,展示「緣起」的甚深道理而作禮讚的。宗喀巴大師也相順於此而造了「緣起讚」,今天因限於時間關係無法詳說,大家若能常常持誦,對於空性、緣起的道理應能逐步理解。

  上面提到一點:諸法實相是空性。雖然煩惱本質也是自性空,但因為我們顛倒心識的執持而生起諸如愛、憎之類的煩惱,也就是導生苦諦結果的集諦——這些如果經由空性的了知,知道透過修持可以對治的話,自然就會企求脫離生死輪迴,並肯定解脫之道是可以證得的。同樣的,基於看到眾生的煩惱苦痛源於愚痴、無知,就會生起幫助眾生脫離痛苦的大悲心。所以,由自己可以導生解脫的意趣;由眾生可以導生大悲意趣。總之,由空性慧的體悟,而能生起更強烈的大悲心的道理也就在此。

  事實上,大悲心當以不同的智慧作為它的助伴時,也會有不同型態的展現。譬如:證到無常的心為其助伴的大悲心,我們稱為法緣悲。基於眾生是無我、無自性的心而攝持的大悲心則稱為無緣大悲。而並非由於證到無常、無我的心,只是看到眾生受苦就生起大悲心,稱之為眾生緣悲。

  所謂的慈心,乃是以失去快樂的眾生為所緣,並願意給予眾生快樂的心稱為慈心。慈心和悲心對佛法行者來說是重要的修行。不但如此,就是沒有信仰佛法、沒有宗教信仰的人來說,慈心和悲心也是很重要的。慈心、悲心的具足,就個人或社會來說,都是很好的現象。所謂的大悲心,絕不是輕視眾生,而是更重視眾生的痛苦,並生起拔除其痛苦的心;希望所有眾生的痛苦由我一個人來承擔,這稱之為具量的、增上的大悲心。

  那麼,為了要能利益眾生,即須考量自己是否有利他的能力。當自己尚為各種煩惱所驅使的時候,是很難究竟的利他的。而到底要如何才能完全的利他呢?就是必須把自己相續的障礙如煩惱障、所知障完全地淨除,以獲得一種無上、最高的智慧,如此才有完全的能力去從事利他的工作。而什麼是「菩提心」呢?就是為了成辦所有眾生的利益,我一定要成佛;也就是兼具了自度與度他的兩種欲求。提到菩提心,它真是有不可思議的功德,如果能對菩提心有一種正解、信仰的話,此心馬上可以得到安樂,提起心力,在成佛路上不退卻。

  現在我要傳授一個關於願心的儀軌文,以幫助我們生起具量的菩提心。在傳授儀軌文之前,為了能夠淨除罪障,聚集資糧,我們先誦持《普賢行願品》的〈七支供養文〉。在唱誦時,要觀想有諸佛菩薩在眼前,如阿彌陀佛、觀世音菩薩……等我們平常信奉且最為信仰的對象。然後,我們周遭都是一切如母的有情眾生,觀想他們也一起來做。這時,自己發心要像所觀想的諸佛菩薩一般,以其所行菩薩道為榜樣,期望最終成就佛果。為了要受持願心儀軌文。我們先來唱誦「七支供養文」。(編按:「七支供養文」請參閱一二三、一二四頁。)

  念誦〈七支供養文〉以期淨罪集資之後,我們就要傳授願心儀軌文。

  我們將一起來很緩慢、很真誠地來念誦。念誦時必須隨文作觀:我們應以眼前的諸佛菩薩作為我們的證人,為成辦所有一切眾生的利益,並且我絕不傷害眾生、不欺凌眾生——要像這樣把心提起來,作為願心儀軌的誓詞。

  那麼,各位一起緩緩地念誦「發願心文」三遍,念誦的心須先投注於皈依三寶並隨文作觀、憶念法義之上,然後生起究竟利益一切眾生的心;且為了能完全利他,所以我必須成佛,而此一欲期成佛的心也提起來。總之,為了要利他,我一定要成佛,這個心一定要提起來。從今以後,這兩種心——一心利他的心和一心追求成佛的心,永遠都不棄捨。所以,念此文時,必須讓心轉動,慢慢地、真誠地念誦「發願心文」:

  希願度脫有情心,諸法正法與僧伽;

  直至圓滿菩提前,我於汝等恆皈依。

  具足慈悲與智慧,為利有情我精進;

  今於佛前誠敬住,發起無上菩提心。

乃至有虛空,以及眾生住;

願吾住世間,盡除眾生苦。

  願心儀軌文的傳授已經結束,因為時間到了,所以就到這裡告一段落。非常感謝大家!